■ 阮 翔

常言说，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在我看来，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儿。这话原意是说，人老了就看淡世事、谈笑历史了，没必要读三国这些权谋策略、逐鹿中原、野心泛滥的东西。其实，人在30岁前哪里读得懂三国？就因为经历世事，知道名利如烟云，了解了尘世中各种丑恶和阴险，才能更加深刻体会到三国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后面的历史沧桑感。

但是关于“少不读水浒”倒是颇有些道理。我看水浒根本就不应该流传于世，实在是害人不浅。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里面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之外，大抵都是流氓、无赖、小人和无耻之徒。凑在一起，因为文盲较多，推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看起来更像知识分子的小瘪三宋江为头领，写个“替天行道”就自称是英雄了。这种荒谬的事情不要说对青少年，就是对成年人、老年人也没好影响。

擒贼先擒王，要说说宋江。简单地说，这哥们儿是个典型的窝囊废，要武功没武功，要文采没文采，为人处事基本上属于骑墙草，谁也不得罪，见人陪笑脸的主儿。他最大的优点是够城府，有心机。其实也不是多有心眼儿，不过和后来聚在他身边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混混比要花花肠子多一截。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我觉得水浒告诉我们更加深刻的一点是“流氓读点儿书，谁也挡不住”。宋江就是最鲜明的例子。这厮一不小心也在酒楼上提过反诗。大部分水泊梁山的头领哪儿拿过笔，一看宋江大哥还能写诗，还不崇拜得五体投地。要仔细看水浒就会发现一件事情，宋江在梁山上的嫡系部队里面都是实打实的粗人，其中李逵是最有代表性的，一身力气毫无头脑。稍微聪明点儿的头领一位也没有。聪明点儿的，要论关系走得最近的也不过是吴用。可是吴用真正的老大是晁盖。这谁都知道，没有智截生辰纲，根本就没有后来的梁山聚义。这是晁盖天王打下的江山。更别论武松、鲁智深还有林冲、卢俊义这些真的有本事的大人物了。

宋江能上位，有两个原因。其一，头领里面有点本事，出身好点儿的，没有一位是一心要当强盗的。说逼上梁山，其实说的是这些人。像李逵这些主儿，上不上梁山、反不反朝廷都是社会不安定因素。对政府是，对老百姓也一样是。只有林冲、武松、杨志，还有后来的卢俊义、关胜、花荣这些人才是不得已上的梁山。这些人到了梁山也就图个有地方住，有地方吃，对当强盗本就不感兴趣，更别说当强盗头了。谁愿意当都行，反正安安稳稳没人要害自己就行了。72地煞星那些无能之辈不谈了，36天罡星里面排名前20名的几乎全是这种类型的。说到底，比宋江资质好、更有资格当头领的人都不参与竞选，宋江当头领的阻力几乎没有。

其二，要怪作者，一心要让宋江当老大。其实宋江之于梁山也不过是个半路杀进来的后辈。林冲干掉王伦后，这帮牛人真的服的是晁盖。这里面要说两句题外话，整个水泊梁山上，要说一心要替天行道的人实在是掰著指头就数得过来的。晁盖要首当其冲的算一位。晁盖本事不大，但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江湖上混，虽然出身不错，但是和大部分排名靠前的头领不同，他从来没在政府部门干过，也对当官不感兴趣，是个天生要当强盗反朝廷的黑社会老大。但是对不起，72地煞、36天罡里没有你晁天王，所以必须找个机会干掉你。所以曾头市，晁天王归天是早就安排好的。其实从梁山最初的构成来看，晁盖的嫡系很强。吴用就不用说了，林冲这样的牛人也是在王伦手下郁闷了很长时间后，守得云开见月明地等到了晁盖。再加上劫生辰纲的一帮小兄弟，即使没有后来的108将，梁山上也一样有文有武，而且更重要的是没有派别，众人一心。但是宋江来了之后，就出了问题。首先就是谁当老大。晁盖压不住宋江，但是宋江也不能盖过晁盖。更尴尬的是，宋江在生辰纲这件事情上算是晁盖的恩人。最后是作者出面解决了这个棘手问题。他用的手段非常阴险，不是说有派别问题么？那就来个以多欺少。宋江上山后，虽然是二把手，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管。尤其是后来收服的头领，有事儿没事儿都和宋江拉上点儿关系。这么写完全是为了最后让宋江上位打伏笔。问题是作为小说，这种设计实在不让人心服。宋江从头到尾没像晁盖一样亲力亲为地反过朝廷，或者打家劫舍过。作者很不讲道理地把宋江放到一个土地爷的地位上，到哪儿谁都认识。凡是想造反的或者被人逼著要造反的，无论是粗人还是细人，无论是文的还是武的，老中青三代人人知道宋江。我就不明白，一个小县城的押司，既不精于谋略，又不善刀棍，哪儿来那么大名头？再说那时候又没有互联网，这名声怎么能传得整个中国都知道的？说来说去就是太没道理。简单一句话，作者要晁盖死，谁也留不住他。

而这里面还有件有趣的事情，就是晁盖临死的遗言里面并没有指定宋江当接班人，而是说谁拿住射杀他的史文恭谁做头领。宋江一上山，晁盖就要把头领的位置交给宋江，但是反而在临死前却没有指定宋江当接班人。这个矛盾怎么解释？晁盖对宋江不满？不敢下这样的结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晁盖和宋江从骨子里不是一种人。晁盖算得上是梁山上少有的义薄云天，重义气的江湖人士，而宋江是彻头彻尾的小市民，一心要功名的失意官僚。两人走不到一起去。

谁最终搞定史文恭？金枪卢俊义，梁山历史上最牛叉的人，温文儒雅但是武功盖世。可惜了，遇到一群流氓加小人。这些人在晁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忘记了他的遗言，活生生地把卢俊义扒拉下来，将宋江推上宝座。当然这个过程很尴尬，尤其是对宋江。千方百计，千算万算最后还是没能擒下史文恭。虽然称心如意地当上了老大，但是总是留下一些心理阴影。

在宋江当权的路上，不得不提一个人，就是吴用。在曾头市之役中，是吴用用心用力帮助宋江当老大的。前面说过吴用是晁盖的人，尽管他和宋江也是老相识，但是吴用是乡村教师出身，从智截生辰纲开始就是一心和朝廷捣乱要做强盗的人，和晁盖是一路的，和宋江的想法不同。但是吴用有脑子，有大局观。晁盖死后，他站出来力推宋江。很简单，宋江无能，但是人缘好。在梁山这个鱼龙混杂、各种出身背景交错的地方，想要靠能力和才能当老大是不可能的，因为谁也不服谁。卢俊义武功盖世恰恰是最不合适当老大的，现在偏偏让他抓住了史文恭，吴用能不拝急么？把宋江推上首领的宝座当然是宋江自己的意思，但也是吴用这些梁山上为数不多的有头脑的头领们审时度势后的选择。显然，吴用对宋江的判断和水浒对宋江的描写是一致的。“众望所归”其实说的是这层意思。

最后说一点。71回版的水浒一直以来被当做正宗版本，120回的版本的后50回算作续写。当然除了莫名其妙的政治原因，或许确实也有历史考证上的道理。但是在我看来，恰恰是120回版本的水浒完成了这本书文学上的起承转合。故事只到梁山上排座次的话，其他的不说，太便宜宋江这个小人了，而且他的形象也不完整。后来的受招安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宋江这个人物在前70回的表现才有了因果相应的故事情节。120回版本里面最精彩的当属李逵的死，虽然有神话色彩，但是有了这个桥段，宋江的形象才立体起来。

宋江，一个失意小官吏，通过利用一群无知的流氓和社会闲散人员的暴动，完成了他登堂入室、光宗耀祖的土鳖理想。这才是水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