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2006年5月，日本前首相森喜朗先生是第一次来到苏州。他说∶“苏州和苏州寒山寺是我向往的地方。”并兴致勃勃地走访了寒山寺。寒山寺不仅是森喜朗所向往的地方，也是大多数日本人所向往的地方，每年除夕夜，都有许多日本人专程到寒山寺来听新年钟声。
寒山寺始建于公元502年的梁天监年间，到了200年后的唐代，相传唐代诗僧寒山曾在该寺居住，故改名为“寒山寺”。
关于寒山的生卒年代与寒山诗的年代，历史旧说大致有两种，一是署名为“朝议大夫使持节台州诸军事守刺史上柱国赐绯鱼袋闾丘胤”撰的“寒山子诗集序”，此序称：“详夫寒山子者，不知何许人也，自古老见之，皆谓贫人风狂之士。隐居天台唐兴县七十里，号为寒岩，每于兹地时还国清寺。”据《台州府志》，闾丘胤任台州刺史当在贞观十六年至二十年，据此寒山应是唐初人，在公元580—680年之间。但宋代李防等编纂的《太平广记》引《仙传拾遗》(此书系五代前蜀天台道士杜光庭所撰，已佚)载：“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历中隐居天台翠屏山。”据此，寒山则是中唐时人。
寒山在中国文学和文化中影响并不大，在正统文学史上不见详尽记载。“五四”运动时期，中国开始大力倡导白话文。胡适在其《白话文学史》(1928年新月书店出版)中将寒山、王梵志、王绩三人并列为唐代的三位白话大诗人，但是对寒山的研究由于抗战的爆发而中断，到了8、90年代，才有研究著作陆续出现。
但在日本则不同，寒山在日本被奉为禅宗大诗人，对寒山诗的评价也颇高，所以寒山诗的衍传十分普遍。现存最早的寒山诗版本——1189年国清寺本即藏于日本皇宫图书馆。1904年曾加以翻印，并把中国与日本的各珍藏版本作了详细介绍，翻印本的序中说：“寒山诗机趣横溢，韵度极高，在皎然上道显下，是木铎者所潜心。”日本除了出版了寒山诗的诸多注本外，诸多方面也受到了寒山的深刻影响，室町时代的著名画家狩野原信的绘画《丰干．寒山拾得图》为日本美术中的至宝；江户时代中期的禅僧白隐禅师，也是日本临济宗的中兴祖师，深受寒山影响极深，延享年间曾著书《寒山诗阐题红闻》三卷；著名俳人芭蕉也以寒山为圣。到了近代，文学家正冈子规、夏目漱石等都受到了寒山的深刻影响；小说家森鸥外根据闾丘胤《寒山诗集序》写了短篇小说《寒山拾得》，被一些评论家认为这是森鸥外最好的作品之一；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也写过随笔《寒山拾得》……
到了现代，日本还是到处可以看见寒山,如音乐家柴田南雄有乐曲《蝙蝠伞与合唱的第七乐章□□寂静的森林□□寒山拾得》、漫画家镝木繁有漫画《寒山拾得》、雕塑家挕酢酢豕錔塑《寒山》在威尼斯国际美术展受到至高评价、添浦市有一件“指定文化财产”是“朱漆寒山拾得螺钿四方盘”、藤泽市有和食饭店“寒山”、松本市有家具工房“寒山”，寒山的诗成为很多人甚至国会议员的座右铭，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为什么寒山在日本如此受欢迎呢？首先是因为寒山在日本被奉为禅宗之祖之一，他的诗被作为禅偈为佛教界和整个社会广为传颂，而禅宗是对日本文化产生了最深刻影响的佛教文化。再一个原因我想可能是因为寒山的“无常”思想。
寒山诗可分为入佛诗、山居野趣诗、俗人俗像诗、慨叹人生涯诗、黄老诗、思乡诗、咏志自叹、反奢劝施诗几类。当然，一首诗的内涵往往并非单一，各个类别中的内容也有互相交叉的现象，以上的分类，只是根据诗的内容的主要倾向进行。
寒山诗中最多的是入佛诗，在寒山诗整个诗作中约占48%左右。而在入佛诗中，表现无常观的诗作所占比重最大，约占全体入佛诗的38%左右，在整个寒山诗作中约占18%。在寒山同时代和以后的唐代诗僧中，除拾得和无寂有个别吟咏无常观的诗作以外，在其他诗僧中就很难看到了。
无常是贯穿整个寒山诗的思想与意境。无论哪个时期，无常观都或浓或淡地闪烁于他的诗魂深处。这也许是时乖运蹇，为人所轻的生涯中悲悟交集的一种生命体验。他透过了时间的厚重，在鲜花中看到了败叶，在阳春中倾听落雪，在娇颜中参悟老寂，在暗黑中提取光明。也许，在他生命的早期，这无常还是一种略带悲哀的咏叹，也笼罩一层微暗的感情色彩。后来，这束奇异的光渐渐走向了透彻，最后，是一片无色无影的大澄明，万物在其照耀下沉淀出透明的裸体，抚摸著这宇宙间流转的空寂。
君看叶里花，能得几时好。
今日畏人攀，明朝待谁扫。
可怜娇艳情，年多转成老。
将世比于花，红颜岂常保。
桃花欲经夏，风月催不待。
访觅汉时人，能无一个在。
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
今日扬尘处，昔日为大海。
日本学者梅原猛说：“佛教在日本，从苦的教义变成了无常的教义，在日本感情的形成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他在评论日本平安时代的诗歌总集《古今集》时还说：“当可能性难以变成现实性的时候，他（指《古今集》的诗人）不在外在的敌对力量中寻找原因，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是一心把它看作是无常的命运。”
“也许，这种悲哀浓重的日本感情的原型，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在人们意识到可能性和现实性的矛盾，而可能性又被现实性压倒的时候，如果从外部的敌对者那里去寻找原因，就会产生愤怒的感情，如果认为这种状态是由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就会产生‘罪’的感谢情，而《古今集》的诗人宁愿把这看作无常。”
可能正是寒山精神中那种透骨入髓的无常精神，最深地感动了日本人，并回荡在寒山寺新年的钟声中与他们深远的历史心声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