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 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人喜欢找自己的劣根性、挑自己的毛病，愈演愈烈，到了现在大有“为人不知劣根性，纵是英雄也枉然”的气势。绝大部分人希望自己觉悟得比别人早一点，早期这种自我觉悟表现在对中国和中国人的批判上，这个不好，那个不是，你说一个缺点，我说两个。到了现在，发现人类能有的毛病中国人都有了，怎么办？只能从反面入手，对中国的正面言论打击之。此之为：以逸待劳之策也。
　　绝大部分批判者基本上站定这样一个立场，中国人有A缺点，敝人当然也曾经有过，但是现在幡然反省，痛改前非。不仅如此，见不得国人一叶障目，舍我其谁地要揭露一下，而且声称，知道自己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会遭到如何如何疯狂的反击，但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舍身取大义的行为，大抵国人理解不了，只好在针砭时弊的同时，自我感动一下，也算不枉此行。我很留心了一下，发现现在中国人觉悟到中国社会和中国人有这毛病那毛病并且因此痛不欲生，不振臂高呼不快者真是数以千计、万计、十万、百万、亿万计。这样一来，我感到很困惑，到底是有劣根性的中国人多还是没有劣根性的中国人多呢？要是后者多，这劣根性还成为劣根性么？当然面对如此庞大的采样空间，做一个可信的统计是非常困难的。我在想，这个关于劣根性真伪的统计关乎民族兴衰大业，哪位具有忧国忧民气质的风险投资家投资我一下，我乾脆开个公司专门做中华民族人品分析和统计。这样一来，“五四”后困扰各位民族精英的难题解决了，我也随便拥有自己的事业，每月的房租水电费也不愁了，真是一举两得，壮举一件。唯一遗憾的是，如此深明大义的投资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妈的，商人永远是商人，难怪民族精英都只存在于网络上，上网费一天比一天便宜，忧国忧民的成本是越来越低了。
　　说点实在的。总是听到人们很忧郁，说中国现在是一个没有诚信的社会。基本上我很同意这句话。每次回国都有感觉，在国内和陌生人说话，无论是买东西还是干其他的，总是以对方在欺骗为前提，永远怀疑别人骗了自己，觉得对方没说真话。当然轮到自己也肯定不会实话实说，所以不相信别人不是因为知道对方有问题，而是因为了解自己。一个社会堕落成这样，有时候觉得我们的祖国是不是还没有开化。但是，自己也有点想不清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民族固有的素养问题还是社会发展的问题呢？很显然大多数国人看到了同样的现实，但是最终的结论应该怎么去得到才是最重要的。把问题的答案归结到民族素养上去是很方便的事情，而且在中国人口素质分布失衡的现状下，把自己划到似乎是大多数人的对面去很容易high起来，彷佛盛夏里喝一罐冰镇啤酒，透心的爽快。看著别人屁股后面拖著中华民族固有的劣根，自己一身轻松，好像在空调间里看著街上行人头顶烈日的狼狈。
　　我有个在国外的朋友和我说：老听说国外的中国人回国不适应，难道一个人在国内长大成人，出了国没多久就适应了，回国适应不过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对这话，我不能反对也不能赞成。事实上我自己每次回国就不适应，尤其是到家的前两天，绝对不敢一个人过马路，那叫一个恐怖。但是，其实过了一两天后，也就神色泰然，手脚敏捷而且绝不让人于后了。这就是适应了吧？所谓重拾当年的感觉。我知道很多在国外的中国人感叹国内盗版横行，但是回了国还是趁机赶快买几盘便宜DVD。我对这些朋友的意见并不是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买盗版了，而是相反，只是希望他们依然支持中国盗版事业，但是不要再在国外忧国忧民，感叹世风日下。中国社会缺乏诚信的原因并不是“大家”都在说谎话，而是“我们自己”没说真话。很奇怪，一个人对著镜子看到镜子里面的人头上有个大瘤子，居然会忧心忡忡地跑到大街上告诉别人，你头上长包了，这有点荒唐。
　　很多年前，中国流行反思，每个中国人都盯著其他的中国人看，挑出一堆毛病。我们中国人的劣根性越来越多，中国社会的问题也是层出不穷，但是解决之道在哪儿谁都没说。反正自己都摘在外面，然后告诉别人这个那个，要求别人赶快把毛病改了。好像认识到别人的缺点，自己的缺点就自动消失了一样。可能反过来会好一点，反思的人少一些，批评揭露中国人毛病的人少一点，中国也许进步得更快一点。中国人看中国人要看得安静一点儿，一个个咋咋呼呼的，还嫌中国不够热闹不够乱么？
　　当然，说这么多，我自己也在批评别人。这是悖论也是个逻辑陷阱，学会沉默是金很重要，就是说要闭嘴得早点儿，这是我说自己的。总的来说，与其写这些字儿，不如我自己下次回国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别闯红灯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