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面对人类环境所面临的危机和挑战，日本最近提出了“低碳素社会”概念。所谓“低碳素社会”，主要是指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尽量减少排出二氧化碳，使整个社会形成减排意识，达到减少温室气体、防止全球变暖的目的，最后达到放弃使用化石能源，使人类的生存方式从榨取宇宙变为贡献于宇宙。

在中国，早在二千多年以前，就有类似的思想，这种思想尤其在庄子的思想中表现得特别明显。《庄子．外篇．马蹄》中有这样一段话，大意是说：所以盛德的世代，人民行为迟重，朴拙无心。在那时候，山中没有路径通道，水上没有船只桥梁，万物众生，比邻而居，禽兽众多，草木滋长。因而禽兽可以牵引著游玩，鸟鹊的窠巢可以攀援上去窥视。盛德的时代，和鸟兽同居，和万物并聚，何以区分君子小人呢?大家都不用智巧，本性就不至离失，大家都不会贪欲，所以都纯真朴实，纯真朴实便能保持人民的本性了。等到圣人出现，勉强地求仁，竭尽全力求义，天下才开始迷惑；纵逸求乐，烦琐为礼，天下才开始分离了。

《庄子．外篇．□□》中还写道：“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也？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乌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置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哭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

意思就是说：在上位的喜欢运用机智而无道，天下就会大乱。怎么知道是这样呢？弓箭、鸟网、机关的机巧多，上空的鸟就要被扰乱了，钩饵、鱼篓、竹篓的机巧多，水底的鱼就要被扰乱了；木栅、兽槛、兔网的机巧多，草泽的野兽就要被扰乱了，……以至上而掩蔽了日月的光明，下而销毁了山川的精华，中而破坏了四时的运行，无足的爬虫，微小的飞虫，没有不丧失本性的。

乍一看，庄子所说的与所谓“碳素社会”等似乎无关，但是仔细琢磨，庄子却深刻地指出了人类制造高碳素社会，由此面临灭顶危机的最深层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文化化和组织化，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无限的贪欲，并以此贪欲为无限的动力无限制地榨取自然。“勉强地求仁，竭尽全力求为义，天下才开始迷惑；纵逸求乐，烦琐为礼，天下才开始分离”，就是文化化和组织化的过程，而破坏“同乎无欲，是谓素朴”这样的自然天人合一的自然人的状态，就是贪欲的膨胀，下一段的“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的种种行为，就是为了人类无限膨胀的贪欲无限地榨取自然。

从生物哲学人类学的角度上看，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未特定化”(Unspecialization)。人类的“未特定化”也就是说人类个体和其他动物相比，没有其他动物那种天赋的个体生存能力，是以“匮乏”显示自己的特性的。这种“匮乏”使人类在摄取能量的竞争中难以生存。然而“匮乏”带来的文化化使人类创造了依靠外部工具摄取能量的社会，这个社会使人类超越了一切动物，它能随著人类欲望的增长无限地增加自己的有序性，以摄取最大限度的能量，而当能量进入“大秩序”状态时必须处于较高级别，当它离开这一系统时就处于更加混乱的状态。它意味著建立秩序越来越大的孤岛必然带来更大混乱的海洋。就这样，人类在极大限度攫取负熵的能力中无限地侵占了文化赖以生存的源泉——非文化的“旷野性”(一切文化都是将非文化的自然中的负熵转化为熵的过程)，当这种代表宇宙秩序的“旷野性”被侵占到某一时代的生产力水平的极限时，文化自身就会发生“缺源性”的“瘀塞”的危机，它迫使文化结构解体并重新组合，提高其组织程度，改变其能量的转化、交换、分配等形式，以增强其熵的流通与负熵的获得。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熵一样的不可逆转的欲望，不断提高其组织程度，不断获得较高级别的能量的历史，就是生产力发展的历史，也是人类越来越难找到可利用的负熵的历史。以燃料为例，从木材到原子能，标志著人类文化的伟大进步，也意味著人类能量来源的日益艰难，碳素社会的不断深化。

这也是所谓碳素社会的最根本的来源，而庄子早在二千多年以前，就为人类在二千多年后才会出现的碳素社会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