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声
隅田川是荒川的支流,全长
川上有游船,从浅草到台场这条线我搭乘过多次,头上横过一道道桥梁,姿态各异,夜行或许有“二十四桥明月夜”之想□□不算支流的相生桥,隅田川上架有二十四座桥。两岸高楼,除了天地显得比街里开阔而外,没多少可观的景色。清风开怀,遐想旧闻逸事,平添些浪漫。
江户城最初是十五世纪的武将太田道灌修建的。传说他外出遇雨,向村姑借蓑衣,村姑却拿出一枝棠棣花。原来有一首和歌:花瓣重重叠叠,棠棣之实却一个也没有,凄凉啊。用谐音表示家穷无蓑。道灌不解其意,大惭,便发愤读书。一四八六年从镰仓邀来诗僧,在隅田川上泛舟吟诗,开隅田川文化风俗的先河。
服部南郭被推为江户文人之祖,不关心政治,以诗画自娱,刊行唐诗选。有一首《夜下墨水》,云:金龙山畔江月浮,江摇月涌金龙流,扁舟不住天如水,两岸秋风下二州。“二州”指的是武藏国与下总国,这两个诸侯国以隅田川为界。浅草寺供奉观音菩萨,号金龙山。春秋庙会舞金龙,到二○○八年就舞了半个世纪。
德川家康从骏府(自明治时代改称静冈)迁居江户城,向大海要地,一个姓深川的大阪人开拓的地方就成了深川村。俳人芭蕉离开日本桥,到深川结草屋,植一棵芭蕉,便叫作芭蕉庵,后来从这里去旅行,写出名著《奥州小路》。芭蕉纪念馆位于新大桥与清洲桥(此桥仿造二次大战前德国科隆的莱茵河吊桥)之间,高岗上一尊芭蕉像注视著隅田川,大概防波堤碍眼,川水看著不那么浩淼,过往游船又太过巨大。
明治十二年(一八七九年)王韬旅日,隅田川为东京名胜地,当然是必游的。时当阳历五月下旬,见“两岸白樱,一江墨水”,莫非那时世界未温暖化,樱花开得比现在晚一个多月?他还记下“一碧潆洄,四时之景,无不相宜”;“凭栏一望,墨江如带,而环河数百家,无不历历在目。一至黄昏,灯火远近可数,诚大观也。”
看见诗碑上有四位江户年间诗人的诗,他“即于啜茗一霎时和之”,其中和枕山大诎云:游踪群指墨江头,一览同登最上楼。三月樱堤长新碧,半江桃水涌春流。欲传世有千秋笔,不系心如万里舟。今古虚名原一瞥,闲情我欲问浮鸥。
大沼枕山是十九世纪汉诗人,独领风骚,永井荷风《下谷丛话》写的就是他。永井感叹:“我年年诵读大沼枕山创作的诗赋,悬想往昔江户诗人每逢佳节,如何把赏玩风月当作人生至上乐事,就不能不悲叹在大正的今天,昔日的这种习惯久已荒废,无由再兴。”
大沼枕山有这样的诗:天子迁都布宠华,东京儿女美如花,须知鸭水输鸥渡,多少簪绅不顾家。鸭水,指京都的鸭川;隅田川上流有鸥渡,又称鸥津。有人说,森鸥外曾住在鸥渡附近,所以取笔名“鸥外”。
古人说流水不腐,到了近代就不再是真理。日本经济大发展,两岸工业和居民一起往河里丢垃圾,隅田川腐臭不堪,逼得人甚至考虑把它整个遮盖掉。治理二十来年,鱼类回来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跑游船。多处长堤也改为斜坡,不再做万里长城状,人可以行吟水畔。隅田川最热闹的时候是夏天放焰火的晚上,观者如堵,举步维艰,而且到处是高楼蔽天,引颈看烟花也不易。今夏有朋自远方来,陪了去看,大家却只是看人,说日本人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