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川人厉害,这是从小就有的印象。评介一个地方的人物怎么样,首先是看在军界的表现。武人最高境界是元帅,共党的十大元帅四川竟然占四个,属于绝对控股。
俗话说,在川为虫出川为龙,川人想出息大,最好是出川,像李白那样浪迹天下,像苏东坡那样随处做官。蜗居峨眉山下,困守成都平原,要想混到元帅这种级别,只能痴心梦想。邓小平为什么厉害?不让他去法国勤工俭学,不到欧洲去开开眼界,很多事还真不好说。
一个人眼界非常重要,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邓公重新复出,虽然七十高龄,依然兴致勃勃去了日本,去了美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是他老人家亲眼目睹资本主义,看到人家的发达和繁荣,我们今天享受的改革开放成果,或许根本无从谈起。
历史是发展的,川人出川,说白了也只是一种成见,关键还在于有什么样的眼界。过去交通闭塞,闭塞难免保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年头不走出去真是不行。现在不同了,坐地日行八万里,地球变成一个村落,以我在四川的所见所闻,突然明白厉害的川人留在此地,一样可以大有作为。
譬如白夜酒吧的老板娘瞿永明,应该是舒婷之后最好的女诗人,文化人到成都,不去她那喝酒品茶偷窥风采,真是枉到四川。她是《沙家昹》中精明能干的阿庆嫂,又彷佛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常让我们这些被斥为二奶的专业作家汗颜。
譬如小说家阿来,他是藏人,小说写得好,办刊物也是高手。一家连年亏损的杂志到他手里,没几年功夫,草鸡变凤凰,又买房又置地,几乎赶上资质很好的企业。外面都传说他挣了很多钱,我充满好奇,阿来笑著说都是为国家挣的。
最极端例子是有位叫樊建川的仁兄,当知青,当兵,上大学,当酒厂厂长,当常务副市长,下海玩房地产,干什么成什么,最后又大张旗鼓玩收藏。别人干这买卖都是小心翼翼,他却大包大揽,刘文彩“收租院”那样的大公馆,一下子收藏了十多家。他敢拍著胸脯宣布,私人收藏抗战和文革文物,没人能与他叫板。一般人设一博物馆已很牛逼,这樊仁兄倒好,一玩一大群,美其名曰“博物馆聚落”。据说为了这些博物馆,每年要赔上一千多万。什么叫牛人,这个就叫,将心比心,让我赔一千多块,都睡不踏实。
父亲小时在四川待过八年,抗战当难民,他记忆中川人很狂,看不起下江人。下江人好比上海人眼中的外地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父亲常说,狂妄自有狂妄的道理。这年头没仗可打,只能玩文化,而玩玩文化,也得看是否玩出了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