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亦农
   其实，前述对小叶沟的描绘是远不够的，也就是说骤然开阔的视野呈现出小兴安岭深处的景色虽然足以令人忘却长途跋涉的疲劳，但相应而言，也恰因亲眼目睹到那条咆哮的近乎是挣扎在两山夹缝里的激流，沉淀在内心里的却是绝望。如果把位置稍作调换，假设我们是以游者或探奇的身份前来，不仅会视这条山涧壮观，甚至堪将其比作反抗和不屈的象征来赞美；然而我们毕竟是弄潮儿，除非就此罢手，否则日后的命运只能与这条山涧联系在一起。我们没有提出放弃，相反倒是接受了达哈的指点，强迫自己在内心深处不断衍生出对神的虔诚。这确实灵验，尤其当夜幕降临，或者如潮的林涛令山峦也随之颤抖的时候，竟能感悟到有无数的精灵正源源不断地驾风从身边呼啸掠过。
   事虽如此，但达哈在到达小叶沟的当天就忙着把牛杀了祭山的做法，无疑还是仓促了一点。虽然骤然改变的伙食有助我们迅速恢复体力，但代价却是我们必须像牛一样把阿兹冷放倒的原木一根根拖至半华里外，再利用唯一的斜坡运到岸边的回水处。在那里，达哈先把采集到的一种名叫金刚柳的树条搓软，再用来捆扎原木并将其牢牢地锚固在浅滩的回水里。在这方面达哈真不愧是行家，他先把六米多长的檩材依次扎成二米半宽的木排，再把宽度相等的原木依次横在木排上捆扎，前后不过三五天，当原木布满整个木排，一只厚实得足以承载重型坦克的筏子就告成功了。我们都愿意看他编扎，甚至主动抢着帮忙，而这也是他最得意的时候，结子打好后总是笑容可掬地自己先卷上一支烟，然后再把烟荷包丢给我们，只是注意到木头已经断档时却又立刻翻脸，大声吼着骂道：“光他妈知道偷懒，还不快拖木头去！”
   劳作是异常繁重的，可是随着第一只木筏告成，每个人脸上又都露出了笑容。大家开始相互取笑，间断多日的歌声也又重新响起，其中有流行的革命歌曲，也有所谓的黄色歌曲。当然，兴致高昂的时候还专门挑一些反动歌曲来抒发感情。关于后者，教师的那首“山西之歌”甚至连两个老鞑子听了都为之动容。其实我不仅知道这首歌，甚至对歌的作者也不完全陌生。那首歌的大意是“我自愿报名来山西/没想到到这里当奴隶/成年累月作牛马/想起亲人我泪水滴/是谁叫我来这地方/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是谁叫我来到山西/伟大领袖毛主席……”这首歌后来被苏联弄到手又转播了回来，成了知青私下传播的名曲。不过当时我嗓子正倒仓所以被耽搁了，这次碰到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只是我乐感太差，学的方式也只能是他唱我哼直到完全掌握为止。教师开始的时候确是饶有耐心，感情也相当投入，不过在唱到差不多第一百遍的时候却突然走火入魔，对着满目青山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我要有这么一个学生，非他妈打死丫的！”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教了。
   或许受到感染，达哈和阿兹冷的情绪也陡然提升，只是阿兹冷始终唱的是民族歌曲，加上嗓音的关系，上气不接下气地唱得倒更像老和尚念经；达哈唱的是“二人转”，不仅投入也很专业，就是曲子太老而且也相当下流，一听就知道是从唱野戏那里学来的，什么“小伙子他硬呀…硬不讲理/大姑娘她紧呀…锦绣花容……”均是一些不能上大雅之堂的段子。不过这里四面青山，除去我们这五条汉子，几乎根本见不到其它人影，放荡谈不上了，但每个人却是毫无顾忌地享受着大自然赋予的最大限自由。例如达哈和阿兹冷在干活的时候就是一丝不挂地登场的。对于前者，从悬崖向下远远望去就像看到了一只干坏事的猴子，铁哥们心血来潮的时候没少摆出一副射击的样子，同时还不止一次地感叹说“要真是猎人来了，弄不好真能给丫一枪”；至于后者，样子却煞是恐怖，尤其四脚拉叉地伴着一声恶吼奋力把大斧倾过头的那一刻，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不用化妆的山神。对于这些，笔者至今也权当笑料，但教师的反应却相当抵触，例如每次“山神”用力，看到显然大于常人的生殖器也会跟着乱晃一阵的时候，我和铁哥们总是笑得前仰后合，可教师非但不苟言笑，神情表现出的干脆就是鄙夷。其实我们虽没那么招摇，但也差不多接近到半裸状态：上衣的扣子早就剥落了，所以经常是袒胸的，而被刮破的裤子也成了“喇叭口”；不过特别值得指摘的还是教师，那条被他套在外面的游泳裤早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尽管还没脱落，但外观上却越来越近似月经带的特征。
   筏子一共编扎了三只，前两只互把木筏的尾梢衔接，再用横向捆扎的原木使其形成一体，即增加稳定性，针对激流中的落差和急转弯也使木筏多了类似铰链一样的功能。余下的那只筏子是随随便便地被拖在后面的，整体上可充作尾舵，期待上却被当作可有可无的内容，意即一起带出去当然是一笔收入，途中一旦成为累赘就砍断金刚柳甩掉它也无所谓可惜。考虑到山涧水流速度过快，再兼顾处理状况的时间只能以瞬间计算，所以类似桨或舵的机能全由设置在木筏前方的大棹取代了。所谓大棹实际就是一根可随意转动的树干，按照行规口爷只管发出号令，所以摆弄大棹的工作就全交给了我们及阿兹冷。筏子扎成的当天，达哈让我们按口令左右移动了一会大棹随即便宣布点火做饭，直到大家吃饱才坦言说：“为了不被截获，在筏子进入嫩江之前放漂只能选在夜里，并且动身就在当晚！”教师听罢未提异议就蹲在地上哭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