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海玲
很久,我没有读小说了。出于从前对张爱玲的莫名情结(那是无数有病或无病呻吟的文学女青年都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对于她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还是很有热情地搜寻来读。
我相信网上纸上已经有了很多评论,所以再多我一篇,实在是无甚意义,所以我只写一点,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折磨张爱玲的,并不仅仅是爱,或说不是男女之爱。我得写下这几个字,就当抛一块简陋的砖,请张迷们研究一下她与母亲的关系,而不要只是吟唱或叹息她的爱情。
很多人津津乐道她与胡兰成的爱情,那一番金风玉露一相逢就胜过人间无数,那一场关于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春梦——我们一直以为这是张爱玲一生最魂萦梦绕的故事,正如同她自己所说,当失去了胡兰成之后,“我将只是萎谢了”。
所以,当一本作为她自传的《小团圆》面世后,我们认定将看到这一段爱情的起承转合到终结——我们确实看到了,但是,在这本书里,真正的主线,却是女主角与母亲的关系。尽管,写爱情用了大篇幅,是张爱玲表层意识所有的痛与快乐。而有关母亲,虽著墨不多,却随处可见,或许是她潜意识中最深的渴望和绝望。
我们看到,母亲妖娆美丽,但从不与女儿有肢体接触,“每每露出厌烦的表情,连牵她的手都不自在”。
我们看到,女儿如何期待母亲的一句认同。哪怕一句小小的维护,也令她心中无限喜悦。
我们看到,女儿辛苦得来的奖学金,被母亲输在了麻将桌上。从此,女儿认为“与她之间结束了”。
张爱玲描绘与胡兰成的爱情,是这样写的:“过了童年就没有这么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
我要说的正是这样:张爱玲在爱情之中,不仅寻觅女性生命的饱满,而更深切的是寻找失落的童年——安全、深切、单一、忠诚、亲密、耳鬓厮磨、喃喃对语——那是儿童来到这个世界,与专事抚育他(她)的人最初的关系,这个人通常是母亲,从出生到6岁,完成一个人此后人际关系的所有雏形。若有缺失,便易在成人后陷入各种依存症,如爱情中毒。
心理学家早已写过,恋爱,是我们重复童年的机会。有著不完整童年的人,容易陷入所谓“大恋爱”,原因就在此。因为童年是我们情感最初的摇篮,重复那些情绪、感受,是人难以改变的宿命。也因此,婚恋有七年之痒这一说法,那是因为两个人已彼此重度了一次童年。
回到张爱玲的童年,我们看到一个孤单而早熟的少女,与母亲、家人的隔阂。她的才华,她的剔透,她的倔强下的疼痛。
《小团圆》里,当母亲晚年病重,给女主角来信,说,唯一的愿望是再见见她。而她没有去。
《小团圆》里,女主角堕胎,4个月的女婴,被从厕所冲走。
令张爱玲千古孤独,只馀那一个苍凉手势的,不是才情,不是爱情,而是上没有童年来自母性的温暖,下失却成年后付出母性的机会——她没有来得及与母亲和解,与不幸的童年和解。她也没有生下那个女婴,并通过抚育她而自我救赎。
母亲死后多年,张爱玲深居简出,张爱玲给唯一的友人写道:“我现在唯一想说话的人,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