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学飞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带著碧子气息的信,一口气读了下去,但是这封他盼望已久的信并没有给他带来欣喜,却使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把信放在一边,望著被烟熏得发黑的报纸糊的天棚,一根根的蜘蛛丝在透风的房屋里翻卷著飘动,一根沾满了灰尘的高粱叶子从天棚的一个撕裂的纸洞处垂了下来,他眼中的一切像他的心情一样寒冷、阴暗、陈旧、破败……
碧子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说她的心里很乱,很乱。碧子说∶哥哥说不给你做保证人让你来日本,他对我很冷酷,我放心不下父亲,我到他老人家病入膏肓,也没有尽一点做女儿的责任,看著他充满了依恋的目光,我的心里真的难过极了,学飞,帮帮我,给我出个主意,帮我出个主意,我的心里乱极了,乱极了……
学飞心里一阵伤心,一阵愧恧,一阵茫然,一阵绝望。
碧子是应该去照顾父亲,那30多年没有见面的风烛残年的父亲,他们父女在短短的几天里找回了那30多年苍白如冷霜的空白,找到了久违的温馨,久违的依恋,久违的骨肉之情,如果碧子离开了父亲不再管他,就这样回到中国,那么这位慈祥的老人一定会在孤独与对女儿的思念中死去,死在那空无一人的冰冷房间里,除了碧子,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需要他,他的死只能使碧子以外的所有的所谓亲人如释重负……而回到中国的碧子,必然会受到终身的良心苛责。
而碧子在信中没有太多问他的近况,问他的艰难,问他的苦楚,甚至没有问你想没想我没有说我非常想念你望穿秋水一日三秋……难道碧子不知道他一个残废人真的是望穿秋水一日三秋寒风枯草度日如年?难道她的心里有了父亲就忘记丈夫找到了父亲丈夫就可有可无?回到了日本中国就可有可无回到了故乡这间破旧的草房这条半死不活的狗连同他半死不活的主人都可以不屑一顾?
“学飞呀,饿了吧?”学飞听到了一声笨重的开门声,然后他听见笨重的“咕咚”一声,然后是“哗啦”地一声,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见是来送饭的李大爷,可能是被他家较高的门槛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他手里拿的饭盆扔出去挺远,热气腾腾的饭菜撒了一地,红的西红柿汤,黄的炒鸡蛋,绿的黄瓜丝,白的白米饭……
学飞惊叫一声,一著急忘了拄拐就要下炕,只听到又是“咕咚”一声,学飞从炕上跌了下来,膝盖磕在炕炉的铁角上面,痛得他大叫了一声。
阿黄听到了声音,一走三晃地别了进来,突然它的眼睛中放出一阵惊喜的光芒,使尽全身力气向满地的饭菜跃去,大吃起来。
学飞痛得浑身发抖,他强忍著疼痛,大声问道:
“李大爷!李大爷!不要紧吧?您不要紧吧?”
学飞喊了半天,听不见李大爷有什么动静。他吓坏了,声嘶力竭地向窗外喊去:“快来人呀!快来人呀!老李家老爷子摔过去了!快来人呀!快救人呀!”
(未完待续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