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瑄璞著

那天，杜长征回到他在东郊梨河边的家里时，发现所有值钱的东西全不见了，分散在几间房子里的电视、冰箱、洗衣机、大立柜等，没留下一件。自然，王倩倩的衣服和用品也没有了。看来，她是在办完离婚手续后，趁杜长征回位于市区那个家里的时候，赶回来将所有她认为还有价值的东西搬走了。杜长征想打电话好好骂她几句，竟发现连电话也让她拆走了。杜长征仰面躺在床上，气得浑身都有些哆嗦。他想此刻前妻王倩倩大概正在打点行李，带著卖东西的那笔钱，准备去南方发展了。杜长征是在两年前和王倩倩结的婚，那时他们两人刚刚认识两三个月。在和王倩倩结婚以前，杜长征有一个一直心仪的女孩子，那就是他的同班同学李兰心。他一度为她痴迷得茶饭不思，甚至悄悄地尾随她。但他内心的这份情感却一直没有得到李兰心的任何回应，既不拒绝也不接受，就如同她一直就没有觉察一样。直到李兰心一家有一天忽然搬走，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了。王倩倩是经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她搭眼一看就是那种聪明能干的女孩儿，长相一般但却会讨人喜欢。杜长征和她交往了不久，就义无反顾地和她结婚了。结婚第二年，他们生下了女儿杜兰婷。杜长征从生活的琐碎中渐渐发现，王倩倩是个太要强的女人。她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却对做家务、带孩子几乎一窍不通。有一次杜长征出差，她一人在家带孩子，不料夜里睡得死，孩子从床上掉到地下都没有发觉。女儿一宿受冻的结果是患上了肺炎，加上治疗不及时，最后竟成了一名哑巴。

离婚后的杜长征晚上的时间大多会喝上一点酒。他能够控制住自己，喝到微醺最好，这样他就可以不想任何烦恼的问题，想睡觉时可以倒头就睡。这天他没有喝酒，便拿著遥控器一直胡乱地换台看著电视。没想到他无意间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他又仔细看了看，没错，那是多年不见的李兰心，长大了的、成熟了的、更加有魅力了的36岁的李兰心！她正在谈诗歌，她已经出了两本诗集，画面上有她作品的镜头。过了一会儿，杜长征在她与主持人的对话中听了出来，她已经不叫李兰心，而是改叫笔名佚言了，目前已经是本市一位小有名气的女诗人。第二天，杜长征专门到书店去买了李兰心的诗集，回到家就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诗歌的内容是一个又一个类似爱情的情绪，但是离生活似乎很远。这让杜长征又一次想起李兰心从小让他感到震动的那份忧伤。杜长征通过电视台得知了李兰心的手机号码，并如约和她见了面。十几年不见，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著一些遥远的往事，似乎是在例行公事。杜长征发现李兰心在与自己说话的同时，脸上一直带著令人不易觉察的焦躁。她甚至过一段时间便伸著脖子在饭馆里东张西望一下，好像是在等待著什么。她仍然是十多年前的样子，总是在不安地等待著与眼前的他无关的什么事情或什么人。虽然李兰心很少谈及自己的生活，但在这一刻杜长征心里就清楚地知道，不管她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样，她也不会跟自己有任何故事的。

去深圳创业的王倩倩回来了，她现在已经是一家工艺品公司的老总，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富婆。当然她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向杜长征展示自己的成功的，她才没这工夫呢。她回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走女儿杜兰婷，她不能再让女儿跟著杜长征这样窝囊的男人受罪了。财大气粗的王倩倩直截了当地对杜长征说：“念咱们夫妻一场，念你是孩子的爸我是孩子的妈，念你这十来年辛辛苦苦地带孩子，我决定给你买辆车，再给你存几十万元，你也该自己想法做些事了。”杜长征能说什么呢？很显然她那里的条件更有利于女儿的成长啊。王倩倩当天就将一切办好，说她去忙些生意上的事，后天就带婷婷走。想到自己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和女儿相处，杜长征的心里真不是滋味。12年来，带孩子的任务一直压在他的身上，给他带来烦恼和困苦，可一旦让他解脱了，他却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怅然和失落。他对女儿说：“早点睡吧，明天我带你去买件衣服和礼物，你想要啥给你买啥。”

第二天早上，杜长征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女诗人佚言在古城的家中自杀。据新闻内容称，37岁的佚言至今未婚，十多年来一直与一个大她十多岁的已婚男人保持关系。据说半年前那个男人的妻子因病死亡，而那男人一个月前却与一个26岁的女青年结婚了。报道说佚言三天前在古城家中割腕自杀，被人发现时她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早已死亡多时。杜长征拉著女儿的手走向王倩倩所住的宾馆，大街上阳光明媚，所有的人都在各自忙碌。他看看身边不会说话的女儿，忽然觉得自己也要失语了。

（长心）

载于《天津文学》2008年第8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