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苏蒂尼

小时候听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会唱，却不懂歌词的意思。长大了，听懂了歌词，却别有一番滋味。

周末那天，是一年二度的町内徒步走活动，恰逢附近的寺庙举办庙会，人来人往，车辆禁止通行。我们一早就去小学校集合，九点出发，开始徒步走，到了十一点左右结束。因为丈夫洪七是体育理事，我也跟着参加，11点半左右，我们开始往回走。边走边闲聊。我戴了帽子，为了防嗮，走到附近的超市那，有一个十字路口，我们正准备过马路，只听见对面有人打招呼，正对着我。

我抬头一看，一行四五个人，有老有小，一个胖胖的大婶站在中间，哇，这不是片冈胖大婶吗？我连忙礼貌回应，又觉得纳闷，她家不是这一片的，是铃鹿那边的，怎么来的呢？片冈胖大婶似乎猜中了我的内心，笑嘻嘻说，坐电车来的。又指了指身边的人，次女，和次男。他们也和我打招呼，都是漂亮的年轻人，一对幼童在边上，是次女的孩子，乖巧可爱。

几天后上班，在更衣室那遇见片冈胖大婶，就说起周日那天的事。我夸道，孩子们都是帅哥美女啊，像妈妈啊。胖大婶很高兴，就说，那天的寺庙活动，邻居是大道艺人，特意邀请她们来观看，所以为了捧场，就带孩子们来了。又说，正好是长女纳骨一周年，就是在那个寺庙，顺便拜祭一下。我一听，觉得不对劲，长女，不就是大女儿？。她大女儿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有四个孩子，是单亲妈妈，孩子们养得都非常好，上面两个女儿结婚成家，是护士，下面两儿子，一个药剂师，一个介护士。平时言谈中，她常常说起孩子，是她的骄傲，几个外孙，都是她帮忙带大的，女儿们并没有放弃工作。大女儿也就30出头的年纪，最多三十四五岁，片冈胖大婶不到60岁，难道是生病了？我就问道，是疾病吗？

片冈胖大婶顿了一下，恰逢更衣室里没人，就我们两个，说，是精神方面，就停住了。我一下子心里有数了，这是我没想到的。我说，之前没有前兆吗？现在想来，应该是发出过信号，但是被忽略了，胖大婶有点难过。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二女儿生老二，她离职了，要帮忙照顾孩子。时隔三年，去年八月她回来酒店再就职。我说，抱歉，真不知道这事。我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在悲痛面前，语言是无力的，我自己体会过。没关系的，她笑了笑。我说，怪不得去年你来上班啊，忙起来可以暂时忘却悲伤。酒店没几个人知道，胖大婶小声的说，在日本人心中，轻生总归是不光彩的，能不说就不说。又说，正好去年伊藤桑过来打招呼，我就回来了——看来伊藤大姐知道内情，她们关系好。

孩子们怎么办？在我记忆里，大女儿的孩子还非常小，正是需要妈妈的年纪，我有点担心。孩子们现在搬到我家附近那了，租了个公寓，女婿把房子卖了，他每天六点就要去上班了，都是我照顾孙儿们的起居，胖大婶收起悲伤，淡淡的表情。女儿走了，女儿的孩子，是她留在人世的”形见”，她要代替女儿，把孙儿们养大。和中国不同，女儿的孩子，一般都是在外婆那长大的。

我内心很是悲伤，尽量不流露出来，同情是另一种形式的俯视。我感叹道，真是了不起的外婆。或许是疫情的原因，护士工作繁忙，各种压力压垮了，或许是产后抑郁，都说不准。最大的孩子，小学四年级，老二小学一年级，要有多狠心，才能舍得扔下两孩子，驾鹤西去？这大女儿非常懂事，单亲家庭中长大，估计年少时也是妈妈的得力助手，照看弟妹做家务什么的，有困难，也不会对妈妈说，独自一个人扛着，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正低声说着，恰巧这时早餐部的人进来了，她们说说笑笑的，我们就随即中止了这话题。然而我一整天精神恍惚，为一个生命的离去，产生了拒否反应，总觉得不真实。片冈胖大婶是单亲妈妈，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养大了儿女，最后是这悲伤的结果。我就在思考，人生到底是什么？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道理都懂，大自然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残酷的一面。

还是像老大姨那样，年轻时就没有儿女，没有失去，也就没有悲伤，养儿育女的钱，全部自己享受，离开时，会对着人世说一句”谢谢，感谢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