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人民教育出版社在2003年出版的高中一年级语文教材中选了日本诺贝尔奖获奖作家川端康成的散文《花未眠》。中国的教科书能选用这样的文章，使我有些吃惊，因为这篇作品过于空灵，对于习惯于寻找“ 意义”的现代中国人来说似乎很难总结出所谓“ 中心思想”等，它只叙述了川端康成的一种独特的感觉，他说使他大吃一惊的事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这事实其实不是事实，是它包含的最重要的思想实际就是没有思想。
　   他在小说中说：“ 我常常不可思议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昨日一来到热海的旅馆，旅馆的人拿来了与壁龛里的花不同的海棠花。我太劳顿，早早就入睡了。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发现花未眠，我大吃一惊。有葫芦花和夜来香，也有牵牛花和百合花，这些花差不多都是昼夜绽放的。花在夜间是不眠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我彷佛才明白过来。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觉得它美极了。它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
　   其实从科学上讲，有许多花是有睡眠现象的，也有很多花是在夜间睡眠的。生长在水面的睡莲花，每当旭日东升之时，它的花瓣就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刚从梦境中苏醒，而当夕阳西下时，它又闭拢花瓣，重新进入睡眠状态。由于它这种“ 昼醒晚睡”的规律性特别明显，故而得此“ 睡莲”之名。其它的花如蒲公英、胡萝卜花、夜来香等都是有睡眠现象的。最早发现植物睡眠运动的人，是英国著名的生物学家达尔文。100多年前，他在研究植物生长行为的过程中，曾对69种植物的夜间活动进行了长期观察，发现了植物的睡眠现象。
　   因此，“ 花在夜间是不眠的”并不是一种正确的说法，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说川端康成的散文《花未眠》是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文学其实不需“ 载道”，也不需要“ 正确”，用感觉到的美去篡改事实是文学的特权，邂逅于平常生活中的惊讶就是灵感，而灵感是什么，其本质就是一种澄明的“无”──大象希形，大音希声。
　   文学对川端康成来说是一种“美的徒劳”，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用文学维持生计，在他成名以后也曾有穷得连写作的墨水都买不起的时候，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而这“徒劳”对他来说又是生命的源泉，他在《花未眠》中说：“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与时代同步前进，也不是伴随年龄而增长。凌晨四点的海棠花，应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语道：要活下去！”而当他用文学的成就换得了最高的荣誉和富足之后，他却选择了死。
　   我也十分欣慰中国高中一年级的语文教材中选择了这个创作目的为“ 徒劳”，创作内容为“ 空虚”的作品，因为将有三千多万的中国的少年（中国的高中生约有三千多万人）在接受科学的逻辑的同时也将接受反科学的美的“空虚”的逻辑，对花的“眠”与“不眠”的美的关照本身，就是向长期以来被我们作为“人定胜天”的对象的自然的一种美的回归。
　   其实关照花的“眠”与“ 不眠”，酷爱这种“美的徒劳”的人在我们中国早就存在，川端康成是他们的后生晚辈。北宋诗人苏轼在他的《海棠》一诗中云：
　   东风袅袅泛崇光，
　   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作者：张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