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 非
星期六下午,很久未有联络的齐藤老师突然打来电话,是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们学校新来一个中国学生,三年级,正在学习有关乘除法运算。齐藤老师的问题是中文乘法运算中的“积”概念是否与日语的“积”相同,我说是一样的,也叫“积”。然后,他又核实“积”字的简体字写法,又问跟学生解释时就说是“面积”的“积”,学生能否理解。我说应该能理解,中文中这个“积”也是“面积”的“积”。
齐藤老师夫人也是小学教师,十几年前开始在一个文化中心开始跟我学习中文。她当时学习中文的动机,是因为学校来了一个中国学生。一周只有一次的中文课,会话能力提高并不是很有效果。要进一步掌握阅读和作文能力,就要靠自学。她学习目的明确,即掌握基础汉语的阅读和书面表达能力,这样做,是为了与学生家长进行及时沟通。小孩的日语往往进步很快,用不上一年,就能自然而然地融入所处语言环境。这种现象,越是低龄孩子越明显。但是,相比之下,孩子家长的日语水平却进步很慢。
日本的幼儿园和小学、中学以及高中阶段,学生差不多每天要带回给家长各类联络信息。低龄层尤其为多。下周食谱、学习进度、活动内容、需带到学校的日常用品、卫生保健注意事项等等。她学习汉语,就是为了能把这些学校日常信息正确而及时地告知那个学生家长,同时也是为了能够与家长进行不需翻译的直接交流。有一次,她拿了一份手写译稿向我请教。那是一份给家长的学生运动会通知,其中个别日本独有的游戏性运动项目,字典上怎么也查不到。为著这一个学生,她要下很多功夫。日本没有类似评选优秀教师这一环,这样做不是学校要求,只是她自己的主动,认为这是自己班内的事。
或许是受妻子影响,齐藤先生虽然没学汉语,但是也对中国学生抱有同样的热情。已经完全掌握日语之后的中国学生,家里生活不是很宽裕,他就主动给中国学生当起免费的课外补习教师。那个孩子长大远离之后,和子来上中文课的时候跟我说,丈夫现在情绪有点失落,周六、周日像失业了一样落落寡欢,问我身边有否中国小学生需要义务补习……
那时我家小孩正好读初中,我说那我太幸运了,可能的话请先生帮助我家小孩。于是,小孩不去民间学塾补习的星期天下午,我家就成了一师一生的学堂。先生虽然是小学教师,但是不仅胜任中学、高中的所有课程绰绰有馀,还能随时传授一些他本人学习及教学过程中的小小秘诀。比如怎样快速背诵英语单词,怎样用押韵日语客串历史年表等等。课间休息时,学生弹钢琴,老师用他带来的笛子伴奏。一曲下来,他开心得不得了,呵呵笑著说:“啊呀真幸福,这样的星期天太充实太开心了,当老师居然有这么大的福分,不仅能跟中国小孩分享中国游戏,还能一起演奏音乐……若没有这个缘分,休息日的这个时候我可能在家正跟妻子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讲到天文那一段,他就背了自己的天文望远镜来,等到月亮升空,和我们一家人一起观测月球星相。讲到传统文化,他就带学生去京都参观金阁寺银阁寺平安神宫,并且告诉我们可以带上愿意一起去的日本同学以及认识的中国留学生。
对于齐藤老师夫妇,我们充满感激,但是从未赠送过任何物质报偿的谢礼。即便是口头表达,他们也是淡淡地说不需要谢,因为这样做是内心喜欢,能有机会为别人发挥一点作用是个人的偏得。
小孩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立刻打电话向齐藤老师汇报。他自然喜不自禁,连连祝贺。向他表示感激时,他说哪里哪里,是孩子自己努力,要说感激,我还要感激学生呢,一起学习的那些时光,我很快乐,体验到了生活的实实在在和人生幸福。
小孩入大学之前我收拾书架的时候,发现有好多齐藤先生自费买给孩子的辅助教材,我把这些书还给他的时候,他表情十分欣慰,微笑著说:但愿以后还能给别的小孩用上。
齐藤老师夫妇仅仅是我们在日本生活中的日常风景之一,与他们相遇,我们得到了惠益。心里感激著,很想把他们的助人为乐行为做诗化的赞颂,可是却找不到加以诗化的冲动,因为他们的言谈修为表现出的境界,看起来实在太普通太淡泊,丝毫不给人以自己在付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