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非雪
北京一位朋友来访,带来一盘影碟,告曰非常震撼,并留下话说等著看我的影评。电影看后,却迟迟沉湎其中,无力用文字描述我的感叹与感想。时过月馀,缀成以下文字,姑且当作介绍兼杂感。
女主角王彩玲:天分超人,不甘平庸。出3万元给北京倒卖户口的黑市大哥求办户口,欲打入京城再唱到巴黎歌剧院。为此,她不择手段。出身农村,长相不俊,却酷爱艺术。她的卑微与梦想构成极度反差,不屈不挠的攀登,方知天梯越升越是渺茫。这或许正是看点所在。自修意大利语。读梵高,读世界名著,陶醉于那些挣扎于命运之渊的悲壮传说中。这个小县城的音乐教师,善良而激烈。除去歌喉与身体,她几乎没有女人身上任何其他可获得评价的优势,有的只是梦想与不甘。每一个春天都给她带来冲动,她在不可自制的生命跃动中上下求索,然而,除去一个又一个挫折,什么奇迹都没有发生。历练并没有把她打造成抗争的成功者。这也许正是导演对我们的安慰,使她作为一个生活失败者的真实性更为可靠,而不是让我在廉价的有志者事竟成这种俗套里哈欠连天地关掉机器。
这是一部没有高潮的电影。描述辽阔国土上一个角落里醉心歌剧、芭蕾、油画的几个年轻人怀才不遇忧愤郁闷而又不无执著的青春岁月之痕。从头到尾都是极度压抑下的冲动。勤奋与激情。欲望与向往。叛逆与从俗。现实与理想。生活与艺术。蓬勃,却永无花朵绽放的青春之园。跋山涉水,却无以到达彼岸,因为人海比海洋更深更险。纵然是天使,却没有翅膀以实现飞翔,因为天空太高助跑路太长。这里有爱情,却无浪漫。些许的安慰,也不过是相濡以沫的片刻麻醉。燃烧到极点的蓝火,及至纯青,却只能在自生中自灭。直至成灰,归于漠然。平复并非觉醒。只是,无奈。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丝毫欢乐的不容你笑一下的故事。却也没有泪水。浓厚到不可稀释的压抑,遏止住你的泪腺,让你不能畅然流下以缓痛。甚至叹不出气,只是沉重地怅然于一种震撼波及到内心的缕缕悲情。
世上有多少王彩玲,或许就有多少泯灭掉的艺术天才。人间自有温情在,但对于命运之门最终未能敞开的人来说,温情也仅仅止于温情。他们更需要的是社会的认可与容纳。北京,承载著多少人的梦幻,又使多少人的命运沦陷到难以收复。他们太单薄的命数,在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的空度萧索中立定。对于他们,北京不是远不可及,只是高不可攀。她明明是脚踏实地不畏坎坷,现实却把她的执著与付出搁置于云朵,让她所有的奔波与闯荡逐一悬空,落空。说不清是不是什么东西扼杀了艺术的萌生,因为艺术在诞生为艺术之前还只是天才者的欲望所示。也说不清是不是艺术在社会价值体系中的沦落,因为艺术毕竟不是生存第一需要。成就艺术生命之前,首先要维持温饱下的生存。
当爱情与追求随生命之春的离去而成为黯淡往事,她再也不为春天的到来萌生任何信念与奇思异想。王彩玲去孤儿院领养回一个女童。她把这个领养的娃带到北京玩。天安门广场上,母女淹没在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海中。大手拍著小手,用方言唱儿歌。歌声飘荡著。大人小孩儿,笑吟吟。或许是要将自己的梦想寄托给养女,或许她需要用爱来抚慰伤痕累累的心灵。人,或许只有当情感与日常有了实体附著,才能获得些许惨淡的平静与平和。只是,这样的温情,是否足以抚平梦幻破灭的青春伤痛。
片名《立春》,却通篇是秋天的萧索与心田的荒凉无际。沉浸中,无声中,听到命运之曲回荡在芸芸众生之旅程。旋律中充满无奈的倾述,无畏的挣扎,无助的屈服,无数人的灰溜溜的生命之歌。电影人可以把无奈倾诉到银幕上而不勉强诉诸观众以德以道,也算是艺术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