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古屋）唐明艳

　　（一）

　　傍晚的时候在家整理衣服。

　　大堆的衣服中间，冒出来一件小女孩的粉红衣裳。

　　那是女儿MII的，估计已经小到不能再穿了。

　　将粉粉的衣裳贴在鼻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乳香在鼻尖前荡漾起来。

　　忽然想到MII小时候的情景：想起她像蠕虫一样在地上爬，在给她换尿片的时候将黄灿灿的一堆直接拉在我的手上；想起她刚刚出生时第一次单独面对她时的不知所措和缺乏自信的慌张。

　　小时候MII的头发总是长不好，于是被爷爷奶奶带去理发店理了个光头□□光头的MII穿上花裙子显得非常奇怪，于是给她戴上了帽子□□帽子安在MII的头上后，再看她时，居然就有了些小女孩的矜持模样了。

　　现在的MII不再需要帽子遮羞了。她已经长发飘飘，会写日文假名，也会认汉语拼音，甚至会用中文汉字给我写信了。前几天我过生日，MII一大早便给我写了信，她在信里文绉绉地写：

　　“唐XX，我是你的子女杜XX。你的子女杜XX是六岁，而你呢，在我看来大概是20岁。”

　　又想起她在满四岁的时候，有段时间非常渴望做姐姐，便对我说：妈妈，MII没有妹妹，你做我的妹妹吧。MII是四岁，妈妈你呢是两岁。

　　不需要多久，“我的子女”MII将很快长成婷婷而立的少女了，而她的妈妈呢，也许二岁，也许二十岁，她的妈妈会像今天一样，因某个细节的牵动而在往事中红了眼眶，却再也想不起，在什么时候，人将老去呢？

　　（二）

　　妈妈晚饭后照例陪女儿MII练琴，MII说：妈妈你真舒服！不用练琴的！

　　妈妈说：妈妈曾经也练琴啊！

　　MII问：真的吗？也练小提琴和钢琴吗？

　　哦，不。妈妈回答说，妈妈以前练古筝。

　　古筝是什么琴？MII很好奇地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妈妈于是领著MII去了二楼北边的杂物间，从大衣橱的顶上，取下那只重而长的古筝，那是十年前，妈妈初到日本的时候，由爸爸花了大力气帮妈妈从上海背来名古屋的。

　　拉开古筝厚厚的琴套，妈妈的手指划过琴弦，清透而久违的弦音，如水波串串，在妈妈的手指中荡漾开来。MII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真好听！

　　褪下琴套，席地而坐，妈妈努力地回忆，想要记起一支支过去详熟的曲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支完整的，常常只记得起前面几句，后面的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少女时代的妈妈，曾经在每个周末的朝晖落日黄昏月后，端坐在自己的房间练琴，每次练琴前，必沐浴梳妆，任直发长至腰间，令长裙飘然至脚跟，香炉里有微香袅袅升起时，方轻抚琴弦开始练琴。

　　凤翔歌的祥和，关山月的孤寂，高山流水的知音，琴声中心意绵绵，情意翩翩，琴声中自己便是长袖飘飘舞在云端的仙子，琴声中，假想一轮清月的窗外，正有人玉树临风心仪聆听。

　　妈妈的少女情怀仙子之梦呵，不是钢琴的优雅，不是小提琴的浪漫，不是灰姑娘也没有水晶鞋，妈妈的少女情怀仙子之梦，是在古雅的云端中隐现的，是如凌波仙子一般闪烁而熠熠的。

　　很多很多年没有再练琴了，情怀与梦也跟著古筝一起束之高阁，和著古筝一起，封住在厚厚的琴套里，而今突然想起要打开来看，曾经如此详熟的琴曲，曾经如此详熟的情怀，却再也想不起，再也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