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伟 著
二十年前,西门街曾发生过一起血案。肇事者吕新是永城越剧团的一名乐师,人很随和,也很热情,但只要一喝酒,就会成为一条糊涂虫。那天,乐师刚结束一场演出,酒瘾发作,从妻子化妆盒里找到二十块钱跑出去喝酒。那钱是妻子用来给女儿报名参加音乐比赛的,现在被乐师拿去喝酒,自然非常生气。她找到乐师,两人争执起来。正被酒瘾折磨的乐师失去理智,拿起酒瓶砸向妻子,不料女人竟一命呜呼。乐师被判处无期徒刑,二十年后的一个深秋被提前释放,六十岁的他又重新回到了西门街。
吕新被抓那年,女儿吕红梅刚15岁。在服刑的头一年里,他给女儿写了很多信。一年后,他终于收到了红梅的信,信里只有一句话:我没有你这个父亲,我恨你。正如吕新所料,家是空的,二十年没见面的女儿一无踪影。吕新明白,他这辈子不但把自己毁了,也把红梅毁掉了。他在闭门不出地生活了一个月后,开始到处打听女儿的消息。当有人含糊地告诉他曾在省城一家歌厅里见过吕红梅后,他二话不说地去了省城。在寻找女儿的过程中,吕新认识了一个叫黄德高的小夥子。他也是从牢里出来的,现在以倒卖旧西服为生。黄德高让吕新帮自己卖西服,这样乐师便有了一份收入,让他能一边生活,一边继续寻找女儿。这天,吕新走到一片老街区时,听到了有人在拉小提琴,曲目是他非常熟悉的《马祖卡舞曲》。吕新抬头望去,在一家理发店的二楼上,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在拉琴。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口,虽然时间过去了二十年,但吕新一眼就认出,那正是他的女儿吕红梅。吕新站在那里,一时老泪纵横。他这才意识到,要和女儿相见、相认,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吕新在理发店对面一家私人旅馆的地下室住了下来。这样他似乎就生活在了女儿身旁,居然对这个异乡有了一种古怪的亲切感。
吕新趁红梅出门后,总是去女婿屠宝刚的理发店理发,渐渐和他们父子俩熟悉了起来。知道吕新会拉琴后,屠宝刚甚至让儿子屠小昱跪倒在地,拜吕新做了音乐老师。吕新除了继续卖旧西服,有空就去屠小昱读书的学校。他发现屠小昱体质不好,只要跑几下就气喘吁吁,有一次便对他说:“你应该多锻炼锻炼。”屠小昱却说:“我有病,不能这样。什么病?我妈不让我告诉别人。”多次碰面,吕红梅其实早已认出了吕新。但她不但对他的恨没有消除,而且一直对屠宝刚说自己是个孤儿,现在忽然冒出个父亲,她也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解释。吕红梅不久遇上了麻烦事:她在给一个姓叶的女演员打扫卫生时,见家里的保险箱大开著,便顺手替她关上了。孰料叶女人回家后发现丢失了现金和首饰,而家里的钥匙只有自己和吕红梅有,便认定是吕红梅偷的。公安局勘察结果证实,保险箱上的确留有吕红梅的指纹,便以嫌疑人的身份将她拘留了。吕新决定救自己的女儿。他找到神通广大的黄德高,很快就弄清偷东西的人是叶姓女人正在相处的一个男朋友。拿到证据后,吕新去找了叶姓女人,让她到公安局撤诉,很快就将吕红梅放了出来。这件事让吕红梅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关心,一种温暖的依靠。她下定决心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丈夫解释清楚,然后认下父亲。就在这时,吕新偷偷带屠小昱坐火车去了上海。他没有想到,刚逛完东方明珠,屠小昱却喊著身体不舒服,然后瘫倒在了地上。吓坏了的吕新赶紧将他送进医院,这才从大夫嘴里知道,屠小昱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吕新知道瞒不过去了,他只好给屠宝刚打了电话。吕新没有想到,他和女儿女婿是在医院里相认的。吕新说:“为什么不给孩子尽早做手术?是因为没有钱吗?”吕红梅再也忍不住了,她失声痛哭起来,然后高声说道:“你别再问了,你问来问去又有什么用?你能起什么作用?”
黄德高来找吕新,说是有人愿意出六万元钱买一个仇人的性命。他说吕新本来就是个杀人犯,这个外快非他莫属。吕新接过照片一看,那人竟然是和自己同住一间地下室的那个马脸男人。吕新原来只知道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包工头,没想到竟在外面结下了如此深仇。为钱犯愁的吕新虽然接下了这个活儿,但他一次又一次因为不忍心而错失了良机。几天后,他就从省城里彻底消失了。吕红梅一家三口去了永城西门街的老家,才知道父亲将那套房子卖了十万元,全部留给了他们,而父亲却不知去向……
几天后,永城晚报刊登了一则新闻,题目为“利令智昏居然抢劫银行,出狱老汉重又吃上牢饭”。故事让人不解的是,老人用一把假枪已经顺利抢到了钱,却又逼著银行职员打电话报警,直到赶来的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老秦)
载于《收获》2008年第3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