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柠(北京)
据《新京报》4月11日报道,日前,香港苏富比2008年春季拍卖会上,北京画家刘小东的油画《战地写生:新十八罗汉像》以6192万港元落槌,创当代艺术第二高价(与旅美艺术家蔡国强的《APEC景观焰火表演14幅草图》相伯仲),并刷新了其个人纪录。3年前,这幅作品曾以400万人民币成交,乃当时一大新闻。对3年时间,同一幅作品飙升了10数倍的事实,画家本人很漠然:“祝福收藏家,但还是让我们来谈艺术。”
任何具有健全心智和逻辑能力的人明白,时下艺术品价格之关乎资本,远远大于关乎艺术本身,甚至与后者已失去了直接关联。因为在美国经济衰退、全球经济恐慌的大背景下,股市和房市缩水严重,投资指向转向艺术品几乎是惟一靠谱的选择。但是,艺术品投资毕竟有一定的门槛,资产者纵然大把现钞在握,若无相当的心理准备和一定的常识积累,恐怕也不会贸然而入。但是,这并不是说目前的入局者都是艺术“通人”,恰恰相反,相当多投资者志在必得的心态,只是徒然抬高了拍卖会的标的,搬回一幅自己并不懂其所以然,会所里也摆不下的巨幅油画而已。不过,投资者很少是真正的收藏者,他们顶多囤个一年半载,便匆匆出手,赚回差额,再瞄准下一个。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早年开始即热心收藏,以自己的收藏活动对中国艺术家的创作多有资助的海外投资者(像前瑞士驻华大使乌里.希克(UliSigg))开始被边缘化。因为毕竟,他们的懂行妨碍了决策的果断、大胆,而他们只进不出的收藏癖,也影响了资金流的流量,与今天资本市场上一掷千金的资产家根本没法拼。所以,近两年来艺术品市场的火爆,其实对当代艺术并没有直接的促进作用,且走俏的基本上都是写实油画,其他的门类依然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但这种“异峰突起”式的片面繁荣,却极大改变了艺术家的心态和生产方式:被市场接受的“成功者”,一面加大生产批量,甚至雇用枪手,作坊化、生产线化,一面攥著订单,定制发行,控制市场投放,待价而沽;而一些尚未被主流商业机制接纳的人,纵然可能已经是某个领域有相当影响者,却改弦更张,匆忙上路,搁置或放弃自己的强项,重操已经十几、二十年碰都没碰过的油画刀和调色板,惟恐赶不上这趟通往拍卖会的巴士。如此状况虽然加速了艺术体制的新陈代谢与流通,艺术圈像被动员过似的,整个铆足劲动了起来,但却未能改变我们的艺术生活。那些成功的大腕,照例涂抹、经营著早已为人们耳熟能详的艺术符号,曾几何时讽喻、批判色彩浓厚的艳俗形象,眼瞅著变成真满足、真恶俗;笔者居住的“高尚社区”,毗邻中央美院、798等顶尖艺术机构,按说是京城离艺术最近的区域,但10年来,我没见过一处令人肃然起敬的高尚的公共建筑,更没有国外都会城市随处可见的造型独特、品质精湛的城市雕塑。碰鼻子碰眼的,净是拿艺术说事的楼盘广告。令人不禁想起革命老作家王朔8年前在《艺术世界》杂志发表的一篇谈艺术的调侃文字:《当代生活中没有美术这一块》。
毋庸讳言,当代艺术正在迷失,其曾经引以为豪的先锋、前卫性已大打折扣,相当多的艺术家早已退出“先锋”,相当多的作品已难称“前卫”。当一个被看成“前卫”的群体,其社会批判意识越来越贫弱,当这个群体的成员日复一日生产的作品已很少再提出新问题,只是一味地重复过去的符号,或玩弄随著中国的经济崛起,一些在海外广为人知的中国意象的时候;当那种曾刻骨铭心地诉诸身体表达的痛感已然淡忘,甚至化作夜夜笙箫的派对狂欢的时候,不能不说,这种艺术确实离“前卫”是越来越远了,只是本雅明笔下的“机械复制的文明”之碎片而已。
更可悲的是,这种当代艺术的“去前卫性”,并不完全是被动型的“被去”,有时是艺术家自觉、自愿、自主的“去势”——甘愿以自己的艺术迎合市场标准,为登陆国际拍卖行的拍卖品图录,不惜削足适履,甚至改行:原来玩录像、多媒体的,改摄影;原来玩行为、装置的,改油画;甚至原来什么都不玩,只顾站在边上玩深沉的,现在却一窝蜂地改玩起了“艺术”。如此“艺术”,你还能指望它建构、孕育什么前卫性么?而恰恰是当代艺术的“去前卫性”,才是前卫艺术真正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