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之一百七十八□

张  石

　　1981年6月25日，终于有一封从日本千叶县船桥市寄来的信，经过一个多月的波折，送到了碧子工作的小学校里。那是一个信封的四边带有红色与蓝色彩条的航空信封，很厚很厚，那上面写著颤颤巍巍的字迹，贴著四张色彩鲜艳的邮票，每个邮票上都印著两个穿多重彩色和服的小玩偶，她们使在碧子心灵的厚土中沉埋的童年记忆，像在一阵彩色的风中突然绽开的花朵，在碧子的心中骤然复活，那该是哪一年的三月三呀？家里的壁龛里摆满了色彩斑斓的偶人，妈妈给她也穿上了绣著五颜六色花朵的金色质地的小和服，在洒进房间中的阳光中闪闪发光……

　　碧子的眼睛模糊了，她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信和几张相片，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读著，泪水打湿了乳白色的信纸。

　　“……碧子，你真的是我日夜想念的女儿碧子吗？如果你是，我就是你的爸爸伊藤五男呀！36年的光阴过去了，你现在好吗？爸爸日日夜夜都在想念你呀。无奈日中国交断绝，36年得不到你的消息，我每天都在悲哀和悔恧中度日，原谅爸爸，爸爸没有保护好你，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

　　昭和20年9月20日，苏联红军进驻长春，当时我和你妈妈带著你的两个哥哥从家里逃了出来，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你呀！我到学飞家找过你，你也不在那里。我们那里是日本人居住区，胡同口已经站满了苏联兵，我们一家人化装成中国人，向新京车站跑，那里聚集著好多日本人，车也不通了。这时听到一阵激烈的枪声，站前广场顿时一片大乱，我领著你二哥，在拥挤、混乱的人群中，和你妈妈、你大哥失散了。

　　我们在长春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你大哥和你妈妈，我真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活下去，但是当时你二哥还小，还要我带他。我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带著你哥哥去大连，然后乘船回日本。

　　因为我会中国话，和你二哥都穿著中国人的服装，口袋里也有一些钱和金银首饰，一路上能搭火车就坐火车，能搭上汽车就搭汽车，能搭上马车就搭马车，什么车也搭不上就步行，走了半个多月，总算到了大连。

　　1945年7月17日，美、苏、英、中等同盟国在波茨坦召开会议。会议规定，日本军队在完全解除武装后，包括家属和日本平民都将被允许返乡。日本当时滞留在海外的总人口达到660万。其中有330万是军人及军人家属，另外330万是平民。仅在中国就有日侨俘310万之多。美国同意派海军第七舰队担任从中国东北到日本本土之间的海上运输，苏联承诺负责遣返大连旅顺地区日本侨俘，但是拒绝利用大连和营口两港遣返其他地区的日本人，因此东北地区惟一可利用的港口就是辽宁的葫芦岛港。

　　1946年4月的一天，我和你二哥在街上看到贴出了告示：无论是日本人在留者还是俘虏，都可以去政府的日本人送还机构报到，可以乘船回日本。

　　我们先前还有些害怕，不敢暴露身份，我领著你二哥在中国政府的东北官署日本居留民及俘虏管理所门口蹲了好几天，看见许多日本人进进出出，平平安安地进去，又平平安安地出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未完待续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