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永英明是我喜欢的一位歌手。2007年，日本的音乐市场架不住网络下载的冲击，唱片销售量比10年前大幅下降40%，而德永英明却老树新枝般地冲上百万销量，不仅成为当年音乐界的亮点，更迎来了个人演唱生涯的第二春。
这一次，德永英明的做法不是原创新歌，而是翻唱老歌。德永英明把过去2、30年里由女性歌手唱红传世的经典曲目，用他那忧郁、苍凉的华丽男声重新演绎，给人留下了似曾相识，却又别有韵味；预想之中，却又出乎意外的新鲜感受。我猜想，德永英明推出首张翻唱CD，或许是个人兴之所致的游戏之作，但获得业界肯定和市场喝彩后，终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连发三盘，刻意成就了一道新的音乐风景。
翻唱不是一种罪。我回想起80年代的港台歌手，很多人都是从翻唱日本歌起步的，张学友早期的《蓝雨》就是德永英明的作品。经典老歌是心灵的录放机，也是时代的注音符，往往具有跨越时空、地域、年龄、性别的魅力。张国荣、齐秦都翻唱过邓丽君的名曲《月亮代表我的心》；齐秦更以“向20世纪音乐致敬”的名义，推出过世纪情歌翻唱盘，算是为德永英明的翻旧为新提供了一个印证。
我所关心的是日本社会对翻旧为新持什么态度，却发现业界对此并不排斥，市场对此欢迎鼓励，歌手更是投入再创作，把老歌新唱作为一桩认认真真的事业，颇有后来居上的实力。德永英明翻唱老歌，固然会勾起一些怀旧的情丝，但这不是成功的唯一要素。像德永英明这样，能在老歌的旧瓶里装进感受的新酒，唱出动人的新意，成就新的创造，光有胆量还不够，更需要技艺和能力。在这一方面，日本人别具特长。
香港壹传媒老板黎智英（肥佬黎）回顾自己的创业发展“威水史时”，曾特别提到了一个日本人。这个人就是UNIQLO的创办者柳井正。UNIQLO是休闲服装品牌，Fast Retailing是公司名称。柳井正把公司命名为Fast Retailing，直接体现出他崇拜并实践这一经营概念。而这个经营概念，却是当年柳井从黎智英及其经营的佐丹奴那里学艺得来并发扬光大的。
黎智英回忆说，他在1986年接手经营休闲装品牌佐丹奴时，引进了以前设计的定时定量快速交货的Spced Sourcing系统，称之为Fast Retailing。一年后，佐丹奴办得很成功了。当时，有不少外国零售商开始注意到佐丹奴实行的Fast Retailing的经营方法，美国的Wal-Mart和Gap，英国的Next和French Connection，意大利的Bennetton，以及德国的零售企业纷纷前来学习取经。但对这种方法最感兴趣和诚意的，还是一位日本零售商。当时，他很想跟佐丹奴合作，在日本发展零售业务。但黎智英因生意起步不久，腾不出时间、精力和资源，只有婉拒作罢。但合作不成，黎智英还是接受了好意，让他深入了解佐丹奴的经营和运作系统。这位日本商人对此深信不疑，后来乾脆把自己的公司也改名为Fast Retailing，打出UNIQLO的成衣品牌，在日本掀起了零售业革命。
今天，柳井正创设的株式会社Fast Retailing经营得非常成功，公司总市值比佐丹奴大10倍，UNIQLO专营店分别开到了伦敦、纽约、巴黎，并以“优衣库”的名义进入中国市场。柳井正本人也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富豪。黎智英赞扬Fast Retailing公司有今日的成就，不仅因为他们掌握了佐丹奴的经营概念，更因为他们的老板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业家，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本事，受到尊敬。
读到肥佬黎对日本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事大表致敬，再联想到德永英明翻唱老歌照样能领行市场，为音乐创造一番新天地，我感触良深。人间世事没有创新不会有进步，但我认为所谓“创新”有两层意思，或者说有两种渠道：一曰推陈出新，二曰翻旧为新。推陈出新者，“陈”与“新”是对立关系，非去“陈”不能创“新”；翻旧为新者，“旧”与“新”是同类关系，“新”是对“旧”的继承、发扬和光大。从民族性来看，美国人擅于推陈出新，往往通过科技跃进而创造出划时代的崭新世界，像Windows、ipod、Google等只能出现在美国，是平地起高楼，是晴空响惊雷；日本人则长于翻旧为新，日本企业把已有的技术做到完美，把现有的管理模式发挥到极致，通过改善改进改变，把旧世界引向新世界，像丰田、Sony、松下、任天堂等，就是典型的日本企业，是从不间断的经年积累，是岁月无痕的水到渠成。
我住的楼下有个公共露天花园，平时放著三张桌子、九把椅子，供住户闲来驻足小憩之用。这些桌子和椅子都是木制的，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又体现环保意念，颇有风格。唯一的缺点是，经过日晒雨淋，木桌木椅不免自然老朽，令人遗憾。时近岁末，我看到住民委员会动员一些志愿者花了一天时间，精心细致地把表面腐化的木桌木椅重新打磨抛光，再刷上透明漆，整一个翻旧为新，让人感到非常舒适而满意。
看到这番景象，我不免产生一些想法，住民委员会为什么不来个推陈出新，扔掉旧桌椅，重新买几套新的呢？也许从日本人的观点出发，比“推陈出新”更容易想到做到、更有现实性的做法是“翻旧为新”。推陈出新，看重天才和创意；翻旧为新，需要能力和实力——对于世界来说，两者缺一不可。很多时候，我走过那些翻旧为新的木制桌椅，都会坐一下，心里想著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