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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呀摇,摇到外婆桥(下)
日期: 07年04月1期

■ 向 轩

外公走后,就只剩下外婆和9 个未成人的孩子。那一年,外婆才35岁。虽然有媒人多次上门保媒,但外婆都一一拒绝,她说:“叶家是有家教的人家,叶家的女人不会再嫁。”她硬是一个人把 9个孩子拉扯大,虽然有亲戚接济,但毕竟有9张嘴巴要吃饭,全家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的。为此,解放后,外婆什么活都干过,代人上课,去罐头厂、蚕丝厂做零 工,替人写信,替人织衣,替人洗衣服……王家亲眷介绍她去龙华医院会计科工作,而她却把工作让给了大儿子,因为死去的外公最担心的就是过于忠厚的大儿子。

长辈们都很佩服外婆,说:“没想到,叶家的二小姐这么能吃苦。”每到这时,外婆就会露出十分骄傲的笑容:“我们叶家的女人是懂得为女人之道的。”

外 婆一向把钱看得很淡,把名声看得很重。王家遗产,外婆一样没有拿。宁波旧宅,她让小儿子去住了。家里略微值钱的家当,她也都让孩子们自己分了。在现代的社 会也许会有许多人不相信,或许有许多人会笑话她傻,但是那个年头,外婆真的做到了“不贪,不求,不霸”,这对一个守寡数十年的女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情。

外婆乐善好施,在怀安街是有名的。就算家里只有一锅咸菜粥的时候,她也会省出一小碗,给里弄里寡老孤儿家送去,偶尔亲戚送来猪肉,外婆煮一碗红烧肉,一定会分出几块给弄堂里刚生小孩的家里……儿时的记忆中,外婆端著菜行走在金粉般夕阳中的背影是如此慈悲,如此温情。

文革时,怀安街也红潮滚滚,孩子们都别上了红袖章,刚入厂的年青人们组成了“造反司令部”。13号人家的大儿子孝忠,在这时充分地表现了“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激情,大造反革命的命,出尽了风头。他的壮举是提著自己老师的领子,狠狠地抽他的耳光,和把一个家里藏著家谱和老古董的知识分子家砸了个稀里哗啦。

不知道孝忠从哪里知晓外婆以前的身世,居然带著一批“红袖章”冲上门来。那时外婆就拦在家门口,用苏州话对孝忠说:“你这个小孩,真是作孽!”有人说,那天外婆浑身泛著不可侵犯的尊严,一套套的道理居然把孝忠镇住了。当他缓过神再想“反攻”的时候,被挤进人群的13号阿婆一记耳光,大骂儿子是“畜生”,还说:“人家不晓得,你是看著叶家阿姨怎么苦过来的。她怎么可能是资产阶级?”

红卫兵的气势就这样被两个弱女子压了下去。后来,我长大了,也一直听外婆说:“不要求回报,要有一颗慈悲的心对待弱者。有时很意外的是,弱者也会变成一个强者来保护你。”我晓得,她说的是13号阿婆。

外婆死后的追悼会上,怀安老街的人黑压压地挤满了一个厅,他们都说:“叶家阿婆是个好人。她的一生不容易。”王家的亲属来参加葬礼也献了一副对联。词面我已经忘记了,内容好像是赞叹她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的一生。

我 不知道,外婆是怎样看待自己这一生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埋怨过什么。有一次,我和外婆偶尔路过巨鹿路,外婆在一幢乳黄色小楼前站住,她用苏州声气的 上海话说:“囡呀,那里原来是我们的家。”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幢楼的样子,但外婆那时的样子却深印在我的记忆里:她穿著一件很清爽的蓝布斜襟衫,灰白的头 发向后梳理,很有尊严地挺著腰,她的目光有些虚渺,好像是透过了那幢小楼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很 久,她才低下头来,对我一笑,说:“你外公呀是一个爱乾净的男人,连佣人做事都不放心,一回家就是抹布在手,东抹西擦。小孩生下来,他亲自给我做月子,给 孩子洗澡……他对我那么好,所以我一辈子都不会怨他的。”那一刻,外婆的表情完全像一个幸福的女人,那场婚姻的短暂幸福,对外婆来说足以满足一生。到死, 她都没有说过外公一句狠话,哪怕叶家亲戚再三数落,外婆也从来不搭腔,在她眼里外公永远是一个爱乾净、会体贴人的男人。

我 是外婆带大的孩子。对她,我充满了尊敬和爱,她是这一生对我最有影响的老人之一。每次想念她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自己经常撒娇时念的那首儿歌:“摇呀摇,摇 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让外婆抱一抱。”每次我念到这里,外婆都是微笑地将我抱起,脸上满是慈爱和幸福。我想,我应该是外婆最引以为傲的好宝宝,尽 管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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