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 轩
“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叫外婆抱一抱。”这是儿时经常吟唱的童谣。每次我用稚气的童声念到这里,外婆都会满脸堆笑,伸手把我抱起。怀安老街的阳光里,灰白头发的外婆笑容慈祥。
很久以前,母亲就建议我写外婆的一生,但我总也没有动笔。眼看外婆冥诞临近,我藉此文纪念一下这位我此生最爱的老人。
外婆的一生,有几件事她总是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第一件是儿时先生的评语。外婆出身于苏州东山的叶家世族。在那个男人才有读书权力的时代,外婆便有幸进了私塾。外婆聪明伶俐,过目成诵,且成绩优秀,私塾先生曾这样对她父亲说:“这个囡,可惜是个女儿身,要是男儿身,叶家家谱上一定又会多一名状元。”先生这一句话,让外婆自豪了一辈子。
第二件是外婆的一手好字,她的书法苍劲,颇有神韵。怀安老街有什么婚丧喜字,外婆都会当众挥毫。这一手好字,成了她出身和身份的象徵,老街人都把她奉为“先生”、“读书人”,有谁家要写信,或读信都会来找外婆。记忆中,外婆每天的午后是忙碌的,总有人敲响外婆家门,外婆就带著知识分子式的微笑为人代笔,替人念信。
外婆的好字还得到了老太公的喜欢。听说结婚庆宴,外婆和外公在喜帖上提毫签字,外婆一落笔,老太公就开心地站了起来,大喊“好字!”从此对这个媳妇倍加宠爱,逢人便称:“王家有叶氏才女进门,是天大的福气。”
王家,祖籍宁波人。在上海,开纱厂和布店起的家,却偏偏应了“富不敌三代”的名言。到了老太公当家时,遇到战乱不断,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了老太公刚搬到近郊的骆驼毛厂,城里布店的生意也每况愈下,加上暮年时老太公娶了一个小姨太。小姨太是烟花街的女子,哄著老太公一块抽起了大烟。之后,老太公便不务正业地在家里吞云吐雾,对生意不闻不顾。家势,就这样败了下去。到我外公这一代时,王家只剩下宁波老家的几块薄田和一所旧宅。外公是典型的上海小开:赚钱不会,花钱不少。据说,家势不兴之时,曾有人把他介绍到洋行工作,但没出一个月,他就在家里喊头痛辞了工。从此,坐在家里等著把山吃空。
家境中落,外婆只能逐一当掉了自己的嫁妆,四大箱嫁妆到外婆死的时候,只留下了两身绸缎旗袍,一只金戒指和一块蝴蝶胸针。这就是另一件让外婆自豪的事情,她经常说:“你外公死后,是我撑起了这个家。”
很多人说,外婆的这一生,前半辈子是小姐,享福开心,后半辈子是“佣人”,为王家吃尽苦头。
外公35岁那年得了严重肺病,一直卧床不起,外婆变卖了自己手头的所有金货给丈夫治病,都改变不了这个家的命运。家从巨鹿路搬到了徐家汇的一个阁楼上,用上海话来说是从“上只角”搬到了“下只角”。当时,有人请外婆去学校教书。“你外公封建呀,不许我出门工作,要是当时不听他的话就好了,孩子们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外公临死时,拉著外婆的手流泪不止,却没有说一句话。“其实,我晓得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他对不起我。”外婆每说到这里,都会含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