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骏
上海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上海的梦不是我梦中的上海。
几乎所有餐厅的服务生都是外来妹,听不懂我正宗的上海话,我说来一根油条她端上了一碗面条。大部分出租公司换上了崇明青浦招来的司机,满口土音比我更加搞勿清方向。为了安全为了时间,甫下飞机就关照太座,忘记掉上海有公交车地下铁这回事。可是,像中奖一样短短几天遇到3位不认路的出租车司机,客气地请我下车。这就是嚷嚷著要和国际接轨的上海?
当吃喝玩乐成了回乡的主要节目甚至是计划任务以后,肠胃频频向大脑发出了强烈的抗议。烤鸭烧鸡大闸蟹油条生煎小笼包已不觉新鲜,唯有几条鲜活的黄鳝尚能吊起儿子的胃口。将来,在儿子的记忆里,上海就是黄鳝,上海就是大闸蟹。旅店的自动麻将,和亲友搓了二圈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我曾是一个沉醉于麻将桌的小赌徒啊,是年龄老化还是生存环境的进化渐渐退化了我的本能?
去了一次医院,一次银行,一次派出所,一次街道办事处,一次人才服务中心。虽然大楼新筑电脑联网,可噪杂的人群散发著我已经不能习惯的分贝和气味。去书店,有关上海典故和衣食住行的有几十种。买一本图文并茂的《小八蜡子开会喽》,初看印刷精致,但书脊的标题文字每每偏离2毫米以上。为什么不能做得再精致一些?这不是我过于挑剔吧。
跑到区人才服务中心办事。办事员把户口本往柜台上一扔要自备复印件,我跑到外面找啊找,找到复印店,回来已到了官老爷的午休时间。下午再去,他要收取我一笔档案管理费,我隐约记起10年前预付过银子,苦于没有凭证。他又扔出厚厚两本账册叫我自己查找,我看著密密麻麻的张三李四收费记录大脑有点发晕。旁边的一位老太大概见我老实发了善心,从仓库里提出尘封雪藏多年的陈某档案袋,找到了一张收费存根。啊,我居然意外地见识了这个普普通通的有点发黄的牛皮纸公文袋,这个跟了我半辈子的口袋,这是我的护身符,也是我的紧箍咒。没变,真的没变,我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悸。
此次返乡,最最重要的大事是老娘80大寿生日聚会。精确地计算,老人家还没到生日,可是阴历阳历虚岁实岁一换算,八九不离十了。多年未见的阿姨娘舅统统登场亮相。想想看吧,这些长辈大多数十年未见,在我记忆里的老人形象再加上10岁,我感到害怕,害怕时间是如此无情。我几乎认不出那个风乾的老人就是曾经吃过官司的小舅。做房地产生意的大舅则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地告诉我,去网上看看,老娘舅最近出风头了。后来狗狗一查,果然有新闻报道著名慈善家某某某捐款千万大洋,摇身一变由奸商到慈善家,让我看不明白这世界变得实在太快。
临别时侄子问我,这次来上海,感觉最大的变化在哪里?我说,这是难题噢,好像变化很大,好像又没有变化。许多从前上海没有而在日本司空见惯的东西出现了,小到诸如超市的一瓶健康饮料,菜场的几只彩色辣椒,马路沿街的一片鲜花,甚至于雨天大型百货店门口的塑料薄膜伞套。当然,还有旅店的“休闲客房”无疑就是日式情人旅馆的变种,虹桥地区有操著满口流利日文的小姐坐台的俱乐部,更是新宿风情原汁原味的拷贝。可这绝不是我要寻梦的东东。
我开始变得不了解上海。其实,出门打的,既缺少了平民体验,也失去不少购物机会。临走前一天散步,才发现就在旅店西边不远处有一家裱画的画廊,东边的百米之外有一家专营标牌的小店。而重裱旧居书画和制作一个中国特色门牌正是我此行尚未完成的两件小事。我给自己暗暗许诺,下次回去,一定要去尚未开发的老城区走走,甚至去路边的小摊冒险吃一客油腻腻香喷喷的生煎。
3个小时的航程把我从河蟹社会带回和谐社会,回复我平淡无奇与世无争的“三上生活”:上班上网上床,周而复始有限循环。上海像一个梦,忽隐忽现虚幻朦胧,记忆和现实交叉叠现,记忆是黑白照片,现实是彩色影像,不可比拟不会重复,也不可能彼此覆盖。上海不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