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文凯
没人否认,购房买车在中国是由小康奔向中产的必由之路。但是有房有车之后,是否万事大吉呢,事实上许多人对此不表乐观。“娜拉出走了”,只是问题的表象;“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才是问题的本质。在中国以购房买车为中间标志点,此前的困难和问题都是容易克服的,因此是假性的,此后的遭遇和困惑才是灾难的开始,因为日常而持久,显得尤为真实。
最近,我在《三联生活周刊》最后一页的“个人问题”专栏里,读到一篇文章《和停车场的交锋》,领略到国人在欣喜买车之后面临的深重灾难。作者描述了两次与停车场的交锋,且屡战屡败,毫无退出战场的可能。第一次交锋发生在北京方庄家乐福的收费停车场。车主领取“车辆进出卡”后放心购物,半小时后回到车旁,发现后备箱虚掩,车内的电脑包不翼而飞,直接经济损失有:1MB电脑一台、移动硬盘一个、现金4000馀元、驾照两个、家门钥匙、购房合同及杂物若干。因为“车辆进出卡”上公然写著“本车场为收费停车场,对停泊车辆及随车财物不负任何保管责任”,所以家乐福、停车场老板,乃至直线距离不到
类似的交锋和战争,在生活中司空见惯。周刊杂志把文章列入“个人问题”专栏,可能暗示这是个人化的怨愤和郁闷,或是茶馀饭后的社会闲谈,不足为怪。但我想这恰恰不是个人问题,而是社会疾患。问题的本质呈现为,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个人财物也缺乏社会保障——经济发展了,收入增加了,但买得起车的人却没有获得与之相应的社会安全感,买车何用?这就是今天中国的社会生态。
美国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写过《凌志汽车与橄榄树》一书,用来理解并阐释“全球化”概念。如果把汽车作为现代生活的标志性喻体,那么与汽车相关联的衍生物——停车场和加油站,无疑展示出不同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生态。我曾读过弗里德曼描述的“世界上有5种加油站”理论,印象非常深刻。
第一种是日本加油站。汽油价格是5美元
第二种是美国加油站。油价是1美元
第三种是西欧加油站。油价也是5美元一加化,加油站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他很不情愿地加油,面无表情地换机油,并且唠唠叨叨地对你说,工会合同说,他只负责加油和换机油,他不擦洗车窗玻璃,他每周只能工作35小时,每天中午有90分钟午餐时间,午餐时间加油站关门。他还有6周假期,每年夏季可去法国南部度假。在街对面,他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叔叔在玩地滚球。他们已经10年没工作了,因为国家支付的失业保险多于他们最后一份工作的工资;
第四种是发展中国家加油站。加油站内有15个人工作,他们都是亲威朋友。你开车进去,没有理睬你,他们都在忙著聊天。汽油只有35美分
最后一种是高度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加油站。汽油只有50美分
我如此不厌其详地摘录弗里德曼的描述,不仅因为其笔调之精准让人喜爱,更因为他以形象而简括的方式为世人提供一份充满说服力的世界图景。弗里德曼的文字写于2000年,本意是把世界经济简化成5种完全不同的加油站,他的结论是世界正通过全球化过程,强迫每一个人进入美国加油站——因为美国加油站是服务效率最高的地方,唯一的功能是以最低价格提供最多汽油,不用雇员就能做到这一点,那是最好的。弗里德曼用5种加油站表述了经济效率,但我却从中看到社会合理性问题。如果把以上5种加油站看成5种社会生态,那么哪一种生态更合理、更满足人性需求、更符合社会理想,我想普通人都会一目了然,不难做出判断。
我的想法是,对经济运行的评价可以是效率,对社会生态的描述应该是合理。如果承认建立一个合理社会是人类千百年追求的理想,那么什么样的社会才是合理,或接近合理的呢?合理社会所含之“理”的标准是什么?应合之“理”的底线在哪里?这些都需要静下心来,以正本清源的方式进行再确认。
社会由个人组成,社会所追求的“理”应该与个人的为人之“道”相符合。这些“理”和“道”无须证明,本身就是世间公理、道德基石。比如,热情好过冷漠,秩序胜于混乱,人总是先求生存再谋发展,人是生而平等的,人是有尊严的,人的劳动是有价值的,人需要有安全感受,人渴望和睦的环境,人应该有基本的责任感,人有欲望却又能自我控制,人需要情感满足,人追求自我实现等等。我想,一个社会在多大程度上能为个人提供满足这些需求的可能,就标志著这个社会的合理程度。以此衡量,让人买得起私家车却又时刻为汽车安全而提心吊胆的社会肯定未为合理;同样,一个把少数人的尊严建筑在多数人的自卑和屈辱之上,一个让少数人在掠劫财富的过程中获得自我实现的满足却让多数人沉溺在欲望的陷阱里走投无路不能自拔的社会离合理更远。
全球化社会的进程正在把世界辗平,但全球化追求的是效率,却不是公平与合理。北岛曾经痛感“以前的国际主义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现在的全球化则是不明国籍的富人合夥坑蒙拐骗”。以上有关停车场和加油站的话题,以斑窥豹地给出了现实选择。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相信人人喜欢面对笑容、受到礼遇、心无牵挂、安全舒适,社会发展应该是向著更富足、更礼貌、更安全、更合理的方向走,而不是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