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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苍凉之美 / ● 张颐武
日期: 03年09月3期
  我实在不敢谈论《小王子》,它太过於奇妙和神秘,以至於我们用任何方式去谈论它都显得庸俗。我们只有去感受它的力量,却难於分析它的故事;我们只有感动,却无法说清这感动来自何方。这是一部有神秘的力量的书,我几乎不敢去读它。每当我读它的时候,总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感伤让我不能自已。这本书好像有打开人的内心世界最後的闸门的奇异能力,让感情的潮水能够放纵地奔流。这里的故事其实很简单,这里的想像力也并不突兀,但这部书的神秘的感动力却让人觉得异常神秘和不可思议。它超越了我们的理解力,却又始终能够让我们找到进入的路径。
  面对这本书,我只能说出我的表达的空洞无物和不著边际。可能鲁迅的话适合於这本书:面对这本书沉默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充实;而我们将要开口,却又感到空虚。《小王子》如同我们生命的一个幽灵。如果我们和这本书劈面相遇,我们最终不会忘记其中的一切;如果没有看到这本书,我自己宁愿逃避它,因为它逼向我们人生的深处,照亮我们自己不敢触动和不愿触动的一切。读了《小王子》,我们会觉得无法逃离它。书有它自己的命运,我们有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但当这本书和我们相遇的时候,我们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却找到了被命运之手掌控和压抑的无意识的爆发点。
  在这本书里,我们发现我们自己永远会看错我们自己的命运。我们相信自己的无所不能的时候,却可能正在和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失之交臂;在我们期望遍历世界去寻找自己还没有找到的最美好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可能忽略了那东西可能就近在咫尺。小王子和他的那朵花的冲突是小王子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他走上了追求的不归路。但其实他自己的星球和那美丽的花才是他的生命的栖所。但发现这一点已经太晚太晚,小王子已经回不去了。他的生命终结在回归的起点。
  这里存在一个最难解的人生之谜:我们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却依然不知道什堋是我们的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却发现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当我们开始寻求,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我们却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身边的一切是如此可贵。人生可能有这样的悖论。我们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而只能不断地追求。小王子在遍历人生的过程中 解了千奇百怪的世界,但失掉的原来是最宝贵的。这发现总是来得太晚,而美好总是来得太早,我们期望的奇迹带我们远走,我们以为远走会带来更美好的,我们无法想像的一切,但其实我们失掉的才是最美好的。真理总是来自误认,美好的东西总是来得既太早又太晚。它总是在我们还不知道的弥足珍贵的时候就到来了,而当我们真正发现和认识它的时候,它却已经无法追寻。人生总是在认识自己的命运的途中,他如果真正掌握了命运,他也就不再是他自己;但尝试掌握命运的努力支持我们的一生。
  其实,《小王子》这本书对於我们这些读者来说,也是来得太早也太晚的奇书。当我们将它视为儿童读物的时候,我们不会 解它的意义;一旦我们感到 解了这本书的意义,我们却已经错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它让我们穿透命运的时候,其实仅仅是让我们了悟被命运的把握而无奈。其实,对於圣修伯里来说,这本书也是既来得太早也太晚的书。那个不断追寻飞行,在天空中寻求壮丽的人生景观的圣修伯里,又何尝不是小王子。他消逝在命运的深处时,是否参透了人生的命运?这本书预言了他的命运,所以来得太早;但他仍然去实践自己的命运,所以这本书来得太晚,并没有机会让他警觉自己的命运。圣修伯里和小王子是我们的人生的象徵。
  这里也许表明了一种拉康式的境遇:我们的自我只能生存在对我们自己的误认的前提之下。我们永远要误认自己,才可能塑造自己。我们只有生存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没有这种幻觉,自己的存在也就没有了基础和前提。我们一旦接近了自己的真实,我们自己的完整性也就土崩瓦解。我们的自我的存在也就不复坚实。“幻灭”其实就是在童话开始和结束时出现的毒蛇。它捅出真相的时候,也终结了小王子的生命。这似乎就是人生的悖论。我们都卡在这种矛盾的境遇之中,无法挣脱。这似乎是《小王子》感动我们的奥秘之一。
  小王子的追寻里见到的人生,都是我们所习惯的人生。在天真的小王子看来,这些人生显得非常古怪,但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置身於这样的处境之中无法挣脱,这其实就是人生的常态。我们不是小王子或圣修伯里,不过我们每个人都还怀有期望,期望超越这样的人生,但我们依然被束缚在人生之中。於是我们热爱《小王子》。
  对於《小王子》我一直有一个困惑,在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之後,他的那朵花究竟会有怎样的命运呢?她会等待小王子,还是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或是仅仅地消失於时间的深处?圣修伯里没有说,而我们却无法不关心花的命运。我一直觉得这里包含著人生的真谛,我们却永远无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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