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佟一（广岛大学）
1，引言
《日本大学生如何看交流与文化》为作者广岛大学卢涛教授以对日本大学生的调查报告为基础所著，旨在总体把握日本大学生对交流与文化的认识现状的同时，探讨交流及跨文化教学与科研的课题与可能性，以期对跨文化交际课程与研究有所贡献。为了中日两国人均能无障碍阅读，本书为中日双语版，日语版书名为《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と異文化へのまなざし－日本人学生の自由記述を手がかりに－》。本书的调查对象以广岛大学和广岛修道大学一、二年级文科学生为主。作者从2004年至2010年间，在面向日本学生的汉语课上让学生们以自由记述的形式提交了关于交流与文化问题的命题作文，同时也从学生的自由记述中抽选出部分问题进行了问卷调查，以验证学生自由记述的代表性。这两所大学虽然存在许多差异，但基本可以代表日本大学的平均水平。从以上情况以及数据获取方法可以看出该调查有一定的代表性，调查结果也有较高的可信性。
本书由前言、正文（共七章）及后记组成，共调查日本学生七个方面的看法与观念，分别对应正文的七章。其中包括交流观三点（对交流本身的看法、对“本音”与“建前”的看法以及对听说关系的看法）和文化观四点（对外语学习的看法、对文化差异的看法、对中国的看法以及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看法）。以下将在各节中分别简要介绍正文各章并加以评述。
2，日本大学生如何看交流
在分析对具体交流问题的看法之前，不可不先分析对交流本身的看法。作者将学生自由记述的内容大体总结为四个方面：一，交流的基本问题，如交流的作用与效果是什么等；二，交流的困难以及应有的态度；三，语言交流与表情手势等非语言交流；四，缺乏处理人事关系能力等交流匮乏的问题以及网络等间接交流的问题。作者采用的自由记述为主、问卷调查为辅的调查方法较好地反映了学生的实际认识现状，例如记述中有关于网络、手机、邮件等间接交流方式在逐渐侵入以往以直接交流形式为主的交流空间，给交流带来新的困难，给年轻人带来孤独感的内容，与我们对现今时代特征的一般感觉一致；有对语言的不信任感的表露，与日本人对语言的不信任感这种传统印象一致，等等。笔者以为完全可以以这些数据为基础对交流的本质、语言的本质等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探讨，但作者以数据尚不够全面而没有进行这种探讨。
3，日本大学生如何看“本音”与“建前”
作者归纳学生的自由记述得出以下结论：学生对本音持肯定态度的看法略占优；对建前有较明显的否定态度，并且不认为建前与考虑他人感受之间有必然的联系，认为建前往往与虚伪相关；建前与本音各有弊端等等，由此可看出学生相对更认同本音，作者称这种倾向为“本音化”。这与日本人注重建前的传统印象有所不同，可以说是很有价值的数据与结论。若建前源于传统日本社会的均质性，那或许现代日本社会正在走向非均质化，并由此产生了“本音化”趋势。若果真如此，那或许“本音”与“建前”与所谓的日本人的“国民性”之间的联系并不是那么直接。此外，作者以“本音”和“建前”是日语特有的概念，难以翻译成汉语为由选择了直接搬用的策略，这是笔者所赞同的。就像中国文化中的“天”应该直接作“tian”而不是翻译成“heaven”一样，对于某文化特有的概念，笔者认为应当以原本形态直接输出至其他文化，并让身处其他文化的主体通过观察和感受该概念在生动鲜活的社会生活中的用法来领悟其内涵，而不是强行翻译。
笔者以为，作者没有明确给出“本音”与“建前”的定义，却对学生的态度有所评价（例如作者说“将建前与撒谎划等号有失偏颇”），是本章的一个小小缺点。如果是因为难以定义而刻意没有给出定义，那么就难有理由认为学生的看法“有失偏颇”，因为或许对“本音”与“建前”的“不偏颇”的看法只是一个存于想象之中的空中楼阁而已。从人类普遍性的角度讨论“本音”与“建前”究竟是什么、究竟反映了什么，应该是一个重要课题。诚然，本书若进行这种分析，可能就喧宾夺主偏离主题了，但笔者以为对具体的个人的看法进行评价应建立在这种讨论的基础之上。
4，日本大学生如何看听说关系
根据作者的归纳，认为“会说”更重要的学生与认为“会听”更重要的学生的比例大约是三成对六成左右，这与日本人对语言表达抱有否定心理、重视沉默和倾听的一般印象一致，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数据。在这个数据支撑之下，作者通过调查辞典发现，“说（話す）”的构词能力远不及“听（聞く）”，“听”构成的复合词十分丰富，远多于“说”构成的复合词，而与“口”有关的词语十分丰富，但大多是描述失败的讲话、强调把住口风的重要性的词语，反映出日语中的“口”更多偏重于“管住自己的嘴”这种情感色彩，并得出日本人对“听”的关注多于对“说”的关注这一结论，也很具说服力。与上一章的话题相关联，如果我们认为在传统日本的均质化社会中，人人彼此体察对方心意，因而很多事情不用口说只要身体力行就会顺遂的话，那么在以后日本逐渐走向国际化和非均质化的社会的背景下，或许更应重视培养年轻人对“会说”的重视以及“说”的能力。本章的调查结果当可为该主张的注脚。
5，日本大学生如何看外语学习
关于学外语的动机和意义，多数学生反对“一直在日本生活就不必学外语”的看法，学生大多并不认为学外语完全出于实用目的，他们认同学习外语有利于与不同文化的交流，可以促进个人成长，有利于理解不同文化，更难能可贵的是学生也认同学外语有利于了解本国语言与文化。学生对学校课堂实施的英语教学大多抱有不满，这一点应该说在意料之中。但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生总体倾向于肯定第二外语，这与部分研究者的“二外无用论”也大相径庭。作者认为这也许是出于对失败的学校英语教学的“逆反心理”，也许是因为对第二外语感到新鲜。作者在最后还谈到了日本人外语观的特点，认为日本人一直将英语视作“文明的象征”“力量的象征”。日本人的英语状况确实一直令人感到困惑，从随处可见的英会话塾和五花八门的练习书籍来看，不可不说日本人不重视英语，但另一方面日本人的总体英语水平又的确堪忧。或许，日本人的确像部分学生所说的那样，只是把英语当成一种“时髦风尚”，而并不是真心想掌握高度的英语能力。从这一角度看，研究日本人的英语观以及外语观对观察日本文化本身也是很有帮助的。
6，日本大学生如何看不同文化
本章主要介绍日本学生对外国器物、礼仪、行为规范等显性文化的观察。有过出国经历的学生对外国与日本的显性文化差异有多方面的丰富观察，包括设施、体态、饮食、衣着、行为习惯、交流方式等等。作者认为日本大学生并未从“自民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的态度来看待不同文化，但这仅是指日本大学生并未拘泥于“歧视”“战争问题”“历史问题”等词眼，而是能以自己的眼睛看具体的问题，但应该说，一般而言人们多多少少会有自民族中心主义的倾向。例如，虽然日本大学生通过观察外国文化，对日本文化有一定反思，但从记述来看，日本学生大多认为日本人的做法自有道理，就深层而言反映出的仍是日本人对自己文化具有自信。正如作者所说，日本大学生对不同文化的理解大多还停留在描述阶段，未达到预知与解释阶段，不过不得不承认，要求一般大学生达到后两个阶段也许有些要求过高，尽管这是应该努力的方向。
7，日本大学生如何看中国与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中日两国具有地理上“一衣带水”、文化上“形近神远”的特点，一直以来关系较为复杂。日本人的中国研究举世闻名，但作者的调查显示，日本人对中国抱有一种幻想式的古典文明的向往，而这种向往与现实中的中国往往存在令人懊丧的反差。应该说这并不出人意料，就像许多外国人想到日本就会想到忍者一样，我们对异国文化（尤其有特色的文化）本就难免抱有一种幻想式的情结。而日本人所抱有的这种幻想情结与现实的反差在他们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印象中也清晰地反映出来：他们一方面赞叹开幕式宏伟的规模与大量传统文化要素的展现，另一方面也批判开幕式演出过剩、过于讲究排场、过于政治化，反映出他们心目中管制社会下的中国。笔者在想的是，也许我们中国人都看不清中国，遑论日本人？例如，古典的中国（即存在于日本人幻想中的“中国”）与如今的中国的接点在哪里？这恐怕是一个多数中国人都回答不清楚的问题。如果中国人不能有一套成熟可信的自我描述的话语体系，那自然就只能听任他国用自身的话语体系去描述与解释中国，如此得到的必然是一个扭曲的中国印象。媒体的宣传口径往往投本国人之所好，固然不能相信；然而多数人并没有实际体验外国的机会，若不能信任媒体，他们又从何获得对外国的全面而中立的印象？让外国人了解“什么是中国”的课题任重而道远。
8，结语
本书不仅为我们掌握日本大学生对交流与文化的看法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还特别涉及日本大学生对中国以及奥运会开幕式的看法，可说是本书的一大特色。鉴于主题等因素，本书对所涉及的关于交流与文化的复杂多样的问题的理论分析相对有限，但无论是对改善日本大学跨文化交际教学与研究，还是对了解日本年轻人对中国的看法以促进中日交往，乃至反思中国自身，本书反映的观点与数据都十分有益。
[ 本文转自《西日本教育研究》第8期（西日本教育研究会编辑，ISSN 2758-2698）pp.116-120. 西日本教育研究会事务局地址：広島市中区東千田町1丁目1-89 联系电话：070-5673-7888 ]
图书及作者信息
出版社：广岛大学出版会
出版日期：2022年12月28日
体裁：A5判 183頁
定价：1,980円（本体1,800円+税10%）
ISBN：978-4-903068-62-6
作者：卢涛，男，博士（学术），日本广岛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生院教授，中国东南大学客座教授。研究方向为汉日语言对比研究及跨文化交际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