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海玲
记忆有时会捉弄人。我省略性地重复说7岁从上海去四川,说到我也几乎忘记曾经回上海念书,那时候我没有上海户口,叫做寄读。
我的小学同学来信,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正如揭开了诺大空屋里盖在家具上的白布。一部无声黑白的电影,突然间歌声悠扬,画面清晰鲜亮。
画面一:1976年,上海北站。我被列车员领著从火车上下来,走向检票口,透过铁栅栏看到祖母的身影。这是隔了一年的重逢。我的祖母告诉我已经做好了酒酿。在过马路的时候,我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骄傲地说,不要拉,人家在四川已经是红小兵了。
画面二:戴著红领巾,去广灵路小学上学,那时候我们叫它广灵一小。校园里有滑梯、秋千,喝砂滤水的地方。我放学以后,回家,表妹等在楼梯口,我放下书包,再领她去滑滑梯。
画面三:我所住的3号门里,一栋楼里有两个同班同学,他们是我从小的玩伴,从开裆裤时期起,玩泥巴和乘风凉时总是在一起。我们一起上学和放学了。
画面四:1977年9月,机场。很多个小学的队伍在烈日下预备欢呼南斯拉夫总统铁托的到来。广灵路小学的女生白衣蓝裙,双手各有3个氢气球,“小小气球快快飞,飞到北京去报喜。告诉领袖华主席,全国人民拥护您。”气球高高飘扬,同学们晒得晕头转向。带队老师不停地在我们的额头抹清凉油。在将氢气球放飞还是不放之间,老师们经过了激烈的争论。结果是收回了学校,次日卖给想要的学生,9分钱一只。
画面五:虹口区少年宫,每周一次体操队的练习。练功房四面玻璃,体操老师身姿美妙。去少年宫的日子,回家已过晚饭时分,在灯下很不认真地赶做作业。
画面六:星期三,楼下小园子的平房作为图书室开放。我急吼吼从学校冲回家,为了去借小人书。
画面七:向老师道别,老师说好学生要走,真舍不得。她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地址,叫我给她写信。
画面八:1978年,我跟著大人去北站坐回四川的火车。我的嘴里暗暗含了一小口饭,一直到上火车,最终饭粒绵软地消失。那是祖母做的饭,我想带走她和她所意味的温暖无忧生活的气息。经过广灵一小的大门口,有一个迟到了的同学见我不进去,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飞奔进去。
来信一:有一年的六一,一个阴郁的早晨,广灵路一小的操场上,校长宣布:如果下雨,就取消当天的出游计划,于是,失望的全体小朋友无不祈盼著阳光的出现,兴许是感动了上苍,太阳钻出了浓厚的云层,一缕缕金光照向大地,欢呼声爆发出来……那是一个怎样欢欣的早晨!还记得吗?
来信二:那个小园子的平房里,直到1977年还挂著“将文化大革命继续进行下去”的横幅。那个小房子周围,是小朋友玩各种游戏的地方;1974年的夏天,某晚纳凉的时候,突然下起很大的冰雹;靠近2号门,是看“向阳院”电视的地方。记得你爱讲电影的“娱乐新闻”:冬子、胡汉三、卖花姑娘;爱唱:洪湖水、浪打浪……
来信三:后来,老房子被改造得几乎面目全非,每次去,总能深切感受到岁月的流逝,却还能依稀感觉到记忆中的童年,感觉到我们童年的影子还在那里的木楼梯上下跑著,就像电影《孤星血泪》结尾,老房子荒芜了,人生已入中年。
广灵路小学及其他
日期:
06年06月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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