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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辛子:拜访濑户内寂听
日期: 14年03月1期
辛子in日本 唐辛子

在日文推特上,我关注了二位日本作家:一位是村上春树,但他几乎不使用推特,最后更新的一条推特还是前年的,而且只有一句叹息“やれやれ”。而另一位作家濑户内寂听,则与村上春树正好相反,是超级勤奋的推特发烧友:寂听不仅每隔一定时间就发送一段“濑户内寂听名言”,还不知疲倦地在清早对每个人轮流说“早上好”。一开始收到这样的清晨问候,我非常兴奋,马上恭敬地回复说“寂听先生早上好!”。但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些“濑户内寂听名言”和清早的问候语,都是一个名叫“濑户内寂听”的“机器人”在按设定程序定时播发的。

不过这也足以令我感叹:作为一位年满91岁的尼僧作家,濑户内寂听实在是太时髦了!

三年前,因为撰写《日本女人的爱情武士道》一书,我曾前往京都的寂庵,拜访过当时89岁的濑户内寂听。

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日,寂听都会在京都寂庵举办法会,日本全国各地的寂听粉丝们,须要提早二个月先写明信片申请,然后再通过抽签,抽到前200名的,才能参加寂听每月一次的法会。

虽然我申请参加法会的明信片抽签时落选,但还是很特别地收到了来自寂庵的邀请,荣幸地走进了寂庵,并在法会后在寂听先生的会客厅内得以单独与寂听先生见面,两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京都的泡芙,一边闲聊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还记得,当时独自坐在寂听先生的会客厅,等待着见面时,内心是非常紧张的。但这份紧张很快就被寂听先生打破了:年近90的寂听居然是一路小跑着进的会客厅,看到我名片上“唐辛子”三个字,寂听先生马上就变得乐不可支,像位顽童一样大笑起来---因为“唐辛子”在日文中是“辣椒”的意思。所以寂听边乐边告诉我说:她二十多年前去访问中国的时候,中国作家巴金请她吃饭,那个辣呀——寂听说“那些菜里放了许多唐辛子,辣得我好痛苦。”

坐在幽静的寂庵,寂听先生跟我谈起她年轻时在中国的一些经历。那时候的寂听还叫晴美,丈夫是一位由日本政府公派到中国北京的留学生,后来留任在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大学等学府任教。主要从事中国古典音乐研究,书房里从墙根到屋顶全都堆满了书。

寂听说:她一生中最宁静的日子,是在北京生活的二年零八个月。那时候还叫做“晴美”的寂听,婚后第二年,在北京生下女儿理子,与丈夫的小日子过得平稳幸福,每天最重要的功课,是推着婴儿车去什刹海周边散步。

回忆起在北京的那段生活,寂听曾经在随笔中这样写:

“在家庭的里,我是家里的模范主妇。妥善安排微薄的家计、照顾大病的丈夫、顺应丈夫的工作变动、育儿、与丈夫的朋友们打交道、学料理,无论是哪一方面,我的成绩都在平均线之上。作为学生时代优等生的我,即使处于家庭主妇的位置,如果不能拿到同样优等生的成绩心里就会感到不安。”

当时侵华日军正频繁向晋察冀等各抗日根据地进行不同规模的“扫荡”,无数中国人因此流离失所,过着非人的生活。而初为人妻初为人母的晴美(寂听),却正在北京的新家里,努力经营着属于自己的“正常的家庭生活”。为此,寂听先生后来在书中这样回忆到:“就这样我在北京开始经营起自己的‘正常的家庭生活’,感觉非常幸福。家庭之外,是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战进行时。虽然就连我们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占领过来的土地,可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家庭生活’,居然是建立在巨大的国际罪恶之上的。”

1945年,日本宣布战败投降,所有在华的日本人,都一批接一批地被遣送回国。专门研究中国古典音乐、酷爱中国文化的晴美(寂听)的丈夫,虽然很想一辈子扎根中国,甚至想在自己死后连遗骨也埋葬在中国的土地,但作为日本人,当时的中国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1946年,晴美领着年幼的女儿,跟随丈夫一起,搭乘最后一班遣送船,被遣送回日本的家乡德岛。

寂听先生对我回忆起她年轻时在中国的那段岁月,无限感概地说:当时,中国人完全可以将我们这些日本人都杀掉,我们自己也以为那时候一定都死定了,但是中国的军人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我们遣送回国。

中国是个非常绅士的国家---寂听说。

在聊完中国,吃完泡芙之后,我将我写的《日本女人的爱情武士道》一书的草稿拿给寂听看。记得当时书稿拿出来时,我内心还相当紧张,因为我将描写寂听人生故事的标题,取名为《濑户内寂听的“放浪武士道”》,不知道寂听是否会因此不高兴呢?但结果寂听看过之后,开怀大笑,说:“唐辛子桑,这‘放浪’二字,你用得真好!这说明你是认真看过我的书的人,没有比‘放浪’二字,更适合我的了!”

临离开寂庵之前,我问:“寂听先生,夏天我会回中国,中国有什么您喜欢的东西吗?”

寂听想了想,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快活地说:“茶叶啊!茶叶!我特别喜欢中国茶!”

在那一瞬间,我发觉我真心喜欢上这位无拘无束的尼僧作家了。因为她不会像其他日本人一样,故作客气地摇头说:“不用不用,别客气,那样太给你添麻烦了。”而是说“茶叶啊!茶叶!我特别喜欢中国茶!”。

这样寂听,实在是太可爱了!难怪她虽然年过90岁,却依旧粉丝成群。因为她实在太无拘无束了,那份放下一切之后的自由自在,无法不令人着迷,引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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