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tella
我的大姨母终于走了。走的时候阴错阳差，竟然一个家人都不在身边，病房里只有佣人护工和一个家里的友人。当然，这个局面谁都不想的，可大家都忙啊，而且那是我家的一惯风格。
大姨母属兔，一辈子独身，活了96岁，差不多一个世纪，算是很长寿的了。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目睹和经历了一个大家族随著时代的种种变迁，战争、动乱、起伏、纠纷，外部的和家庭内部的。要是换个人，无论如何早可以炉火纯青，著述立传了。不过她毕竟是老派人，嘴很凶胆子却小，心地又善良，所以注定不能惊天动地。
最后几年里，身体就如一部老朽的机器，部件一样一样劳损，再也转不动了。医学再发达，人的生命毕竟有限，那也是生命的宝贵之处，再高超绝伦的技术也不能起死回生。
我在临行前一晚，已经接到噩耗，心一直沉到地狱里一般。我以为她还能再等几天的。平时听惯了她说自己快死了快死了总归要死了，没想到最终走得这样快。
这之前两个夜晚，我心里一直在想如何安排回去的时间，因为正好刚过阴历年，旅行社告诉我，那个周末有很多来日本旅游的人要回国，飞机很挤。
那两晚晚饭时就像是窗外有人唤我一般，深蓝色夜空里，出现一颗星，右下方有一轮有点似在微笑的弯月。那个景色无比鲜明，画在静谧的夜空里，使你一定会留意到。于是第二晚，我刻意了，在那个时间再看，同样是那个画面，但是月亮离得远了一点点。又过了一天，大姨母终于没有再等到我，走了。
那一晚，夜空里只剩下一颗星，那一弯月亮看不见了。
这景象是真的，我并没有刻意加工。可能平时也会出现，可在那个时段里，正好配合了心情，所以印象格外清晰。
就算是在小说电影里，很多家里也都有类似一个这样的老人的，因为年长，一定熟知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惯了各人的数叨抱怨，有时烦了也要骂骂山门，一如家里的大总管。没有人会忌讳她，就像生来便应如此。我小时候生出来没人要，又体弱多病，于是便往家里一塞再说。偏偏大姨母很喜欢小孩子，就接手照顾上了。当然还有家里各位的孩子，二姨母的儿子后来得了精神病，文革中明星们正关在牛棚里挨整。大热天工交车都乘不到，每周要陪同走到枫林路精神病院复诊，也都由她做。
老人去世，是无可避免的自然规律。我到上海后，即刻去了医院的太平间，百无禁忌地仔细看了姨母的遗容，直接面对面地跟她做了最后告别。其实我自己也和那个家里的人同样，并不在乎传统礼节习惯，我想只要真心真意，大姨母一定领情，可以安心了。
走出医院，儿子跟我说，伯婆现在已经再世为人了。没错，那是活著的人的心愿，我也希望她真的可以。
不过，我又清醒地想，即使是真的，即使真有来世，她也已经和我无缘，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永远结束了。
一路平安。下辈子，做个更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