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学文 著
乔丁和她这次去的是海滨城市。和往常一样,两人先找家宾馆住下来,下午一边逛街,一边研究新买的地图,寻找下手目标。当天夜里,两人攀墙进入一户人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财物,倒是酒柜里摆满了各种好酒。好在乔丁和她入室行窃已经不太注重实际收获,而更像是沉浸在对某种仪式感的痴迷中。两人打开一瓶红酒,席地而坐地慢慢品尝起来……第二天,当乔丁决定和她再逗留一天的时候,妻子的电话却追了过来,他只好提前回了家。妻子之所以打来电话,是因为岳父被人打伤住院了。乔丁的岳父退休后,一直热衷于在公园给大伙唱歌时用手风琴伴奏。说起这次挨打,岳父显得支支吾吾的,乔丁马上就知道此事必然因女人而起。一问,打人者果然是常跟岳父合作唱歌的一个女人的丈夫。虽然岳父连那个女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乔丁说自己一定能找到她,必须让打人者付出应有的代价。但他的热情被岳母否决了。岳母是这个家庭的核心,她是个舞蹈教练,优雅、沉静、颇有主见,一直为乔丁所敬重。岳母说:“别去找人家了,谁还没个坎儿啊。”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乔丁认识这个拥有“张红”、“黄娇”等许多名字的女孩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因为一桩意外而中途从大学退学后,在一家小商店打工,结果却遭老板诬陷,说他偷了店里一条烟。他不但被解雇,而且被扣了当月工资。那天在街上,当乔丁清点自己仅剩的一千多块钱时,竟被这个女孩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偷了去,两人由此不打不相识地成了朋友。刚开始时,乔丁对她的女贼职业非常不喜欢,但当她替自己报复了那个烟点老板后,他却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搭档。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隔一段时间就会联手干一趟。乔丁自己开有一家小店,他外出会给妻子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订货会啦,同学会啦,厂家提供的免费旅游啦等等。妻子从未有个异议,因为除了这些“必不可少”的出门,乔丁再没有任何别的嗜好。这个周末,乔丁一家三口去岳母家吃饭,得知第二天岳母要去顺城了。岳母在顺城的私人舞蹈学校有一份工作,不定期都要到那里去。岳母走后的第四天,乔丁接到了女搭档的短信,知道自己又到该出门的时候了。他拿出一张地图,闭上眼睛,手指不疾不缓地在地图上移动。当他停下手指、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这次按游戏规则选定的地方:顺城。两人来到顺城后,依旧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满世界随意闲逛,寻找适合下手的地方。当天夜里,乔丁两人身手敏捷地攀上一幢住宅楼,连续推了几户人家的窗户,却都紧紧关著。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但乔丁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收手,他又往上攀了一层,轻推窗户,果然开了。当他身手敏捷地翻进房子时,灯却忽然亮了,一个穿著睡衣的高大男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过道里。当时两个人都愣了,十几秒的时间里,他没有逃,男人也没有喊。就在这时,乔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怎么了?”随即岳母同样穿著睡衣的身影出现在男人的身后。当时两人四目相对,都彻底惊呆了……
乔丁已经连续两周没有去岳母家吃饭了,这让他的妻子终于生疑了。妻子问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妈闹别扭了。乔丁为了不让妻子担心,只好神色无辜地说:“没有啊,我就是这段时间忙,我明天抽空去看看妈就是了。”第二天,乔丁和岳母见了面,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岳母开口道:“我的事我不会向你解释,你没必要知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未必明白。你还没有到这个年龄,有些事只有到了一定年龄……”然后她话锋一转,“我原来以为你会好好和我女儿过日子,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为什么要做贼?是因为缺钱吗?你这样对得其妻子和女儿吗?”乔丁冷冷地说:“对得起?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确实有不良嗜好,但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女儿。如果有必要,我会告诉她的。而你的事,你会给我爸说吗?要不要我们相互抖出来?”岳母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
关于收手的话题,乔丁和女搭档之间不止一次说起过了,但却总是没有付诸实际。两人这几年下来,都已经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资金,现在入室行窃,早已经不是纯粹因为钱财,而是出于某种让两人沉迷难拔的仪式感了。但乔丁和岳母的意外相遇,却彻底让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以至于当女搭档那天再次叫他时,他第一次拒绝了。结果很快有消息传来:女搭档死了!那天她并没有真去干活,而是光顾了一幢在建的高楼。大概她是憋得难受,否则以她的身手,是不可能失足摔下来的。乔丁滴血的心被无形的大手攥住,疼得难以呼吸,他甚至认为是自己毁了这个女孩!
整理她的遗物时,乔丁知道了这个神秘女孩的身世,她是一个从小就饱受欺凌和辛酸的弃儿,而她从刚认识乔丁就想终生守护自己的秘密。乔丁忽然意识到,秘密原来是生命的一部分。有了这样的认识,在和岳母再次相见时,乔丁一下子变得坦然了起来…… (老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