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夏 夏
一
小时候,钢琴是奢侈品,想都不敢想。记得那时,家里有台脚踏的风琴,好像是妈妈学校里的不用品,暂存在我家。颇旧,还有点破,踩起来“吱吱”地响。只是音质还好,单纯悠扬。我总是扬著细细的声音,边弹边唱:竹子开花罗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后来,妈妈告诉我,声音小点儿,邻居好像有意见了。我只好嘘声。
中学时,偷偷喜欢一个会弹吉它的男生。他边弹边唱忧伤的样子,让我著迷。用零花钱,我买了一把吉它,自己悄悄地练,手上长起一层茧,心里便暗自乐,以为自己琴艺有了长进。一次文艺晚会,我报名弹那首《爱的罗曼史》,却因不娴熟,乱了头绪,草草完成,涨红著脸,落荒而逃。
难道真的与音乐无缘?一直认为自己颇有乐感,音质动人。然而,自从中学的演奏失败,我再也不愿意去碰任何乐器。
二
后来,遇到了丈夫DAS。未料,他自小学习钢琴,十年有馀。
原来,他的妈妈是钢琴老师,家里琴房摆著两部钢琴。每周都有学生来练习。
DAS有时侯也弹琴给我听。他说他自小有特殊的音乐线,能清晰地辨别任何音符,所以他的琴声极有灵气。他十来岁时,一个艺术学校的老师听到他的琴声,力邀他到学校免费专业学习。然而,当时的他,正处于叛逆时期,认为弹钢琴是女孩儿的玩意,不屑一顾。后来,因为松散,钢琴不再有长进,仅成为他众多的业馀爱好之一。只是,他的琴声依然流畅而有灵性。初到他家,他的妈妈多次询问,夏夏要不要学习钢琴。羞于展示我的笨拙,我总是慌忙摇头,藉口说,下次下次。DAS执意要我学习,终有一日,我对他妈妈开口,请教我弹钢琴吧。她大喜,拿出最基本的入门书,从五线谱,坐姿,手法开始,教我学习。
然而,我的日语实在太差,与她交流颇困难。其实,DAS才是我真正的钢琴老师。
“你一定要记住,弹钢琴时,要用心,要用耳朵去聆听自己的旋律,指尖触碰琴键,要清晰有力而尊敬。那样的音符才像是用心敲出来的。”
DAS的教法与众不同。
我牢记在心,反覆练习。从笨拙的指法到些许的流畅,颇有长进。他的妈妈看在心里。一日,突然说,4月14日,她为她的学生举行一年一度的钢琴演奏会,希望我和DAS一起合奏。念著年少时的遗憾,我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三
四月上旬,日本正是樱花绚烂一片。我们选择日本民谣《樱花》,我弹第一部,简易部分。DAS弹第二部,复杂部分。旋律缓慢而悠扬,听著,心里像飘散著片片花瓣。
刚开始练习,樱花尚未开放,我弹奏颇生硬。DAS教我,要轻轻地,轻轻地弹,带著憧憬,带著虔诚与期许,像是看到满树樱花的灿烂,又像是听到花儿簌簌落下的声音。我还是无法想像,总是弹不好,仅仅完成弹奏,DAS极不满意。
终于等到花开时节。感动于樱花绚烂一季的美丽,却在短短一周后迅速飘落,长出新芽,由满树的粉红变成嫩绿。心中渐渐有了感觉,琴声像突然被赋予花语。终于明白,旋律真的要从心而出,而不是指尖。这一悟,像修炼多年的僧人般,突然间开悟,我豁然开朗,充满信心。
四
4月14日,我们来到练马区大泉学园,向练马区文化振兴协会租用的演奏厅。
惊觉。柔和的灯光,上好的钢琴,音响,如此美好的环境。而租用如此的小型演奏厅,三个小时,仅需付1万3000日元。DAS说,在日本,任何人都可以自己举办诸如此类的文化活动,如演奏会,画展,演唱会等。环境甚好,所需费用却不高。
钢琴演奏会规模并不大,观众演员总共才二十来人,每道程序却极其认真,每个人都极为庄重。我们都做了头发,穿上礼服。DAS说,要为音乐而演奏,为自己的心而演奏,不是为了其它别的什么。
演奏者全是DAS妈妈的学生。有十来岁的少年,三十来岁的少妇,六十来岁的老头,每个人都神情专注,用心演奏。报幕,进场,谢幕,有板有眼。我感动于,他们对音乐的尊重,明知观众甚少,且多为家人,却毫不介意,倾尽全力,做到最好。
轮到我和DAS上场。我是新手,刚学琴两月不到,却因为有他在一旁,倒也不慌不忙。行云流水,琴声如泉水叮咚,如溪流奔腾。演奏顺利,整个演奏厅只有旋律在回响,继而掌声一片,我极开心。
不仅仅因为弹奏的顺利,而是感受到一种用心尊重的美丽,一种内心巨大的力量。
正如生活,正如文字,用心来感受,用心来写作,带著崇敬的心,尊重生活,尊重文字,所有的感受是如此美好。
或许我想说的是,尊重他人的生活,尊重他人所有的抉择,尊重他人笔耕时的劳作,尊重花草树木,尊重高尚与卑微,尊重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一切。
那是一种无法言述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