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做家庭护理工作的女士,讲述了她亲身经历的一些事。她说她的故事太普通太琐碎太难以启齿,普通到满街能见,琐碎到没有华人的媒体愿意把这些真实的碎片拾起来,难以启齿是因为所作所为很多是屎尿活儿,连所服务对象的孝男孝女都难以尽责。但这些琐碎真实长久,就像人们的生活,过去、现在、将来无法停顿,以下就是她的叙述:
我告诉你做家庭护理工作的真相,我们的老板不是政府,尽管政府给钱,我们真正意义上的老板是这些被伺候的老太婆,她们管人,有人事权,要炒你鱿鱼就炒你鱿鱼,炒起来连对一只小猫小狗的怜惜都没有。
我50岁了,做这份工作10年了,快熬出头了。我记得10年前第一次被炒鱿鱼时,我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现在修炼出来了,再炒鱿鱼我也不会哭了。我不怪她们,她们老了,脑子坏了,伺候再好的老太婆,你也得哄著。我刚开始工作时曾连续被3个老太婆炒鱿鱼,听来好笑是不,你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不特别,只是我能很坦率说出来罢了。我的工友们和我一样,走马灯一样换东家,她们有的人现在说起来,还眼泪直流。
我原来在国内……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总之在美国太苦了,我这一辈子的苦都受够了,谁要自己英语不好,只能去干这下贱的工作□□不是夸张,是真的,连到老太婆家里来的护士都斜眼看我们,她们中有不少华人,说著双语,来探访老太太,如果能碰上一个对我们正眼相看的,那她就是天使,我那一天就高兴极了。
中国有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在美国不对,美国就有,政府给钱,我们去充当孝男孝女。只不过我们和要孝顺的对象没有血亲关系,说炒就炒,离开之后一直到死,再也不见一面。这么说来,我们更像是冤家。这份工作使我体会到了更多人性的东西,你要是不信,就听我说说自己被一个老太婆炒鱿鱼的事情,时间虽然久远了一些,但却是真实的事情,不是故事。
10年前,老太婆86岁,是我的老乡,住在法拉盛,和我住一个区,所以我上班连地铁票都不要。老太婆和老先生住在一起,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她高兴极了,用家乡话对我说,我会让你一直做下去的,你好好做。我也很高兴,希望自己能做下去,最好她长命百岁,我也能做到退休。
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是梦想,老太婆则是幻想,她有幻想症,比方说,她常抱怨她先生把她独自使用的厕所拉得满地都是大便,说自己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乾净。我第一次听说后,还特意去厕所看了一眼,里面香喷喷,乾净极了。我无法相信她那么胖的身子,如何能趴在地下擦大便。后来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让她的先生用她的厕所,她很独尊。她的幻想无处不在,她女儿偶尔回家,和我说几句话,她一定要追问我,说了什么关于她的坏话。
老太婆太老了,脑子坏了,有些事情无法用常理去解释。有一天,我下班了,按公司规定从她家打了个电话回公司,就像工厂里或餐馆里上下班打卡一样。
打完电话刚要走,老太婆囔著要喝水,我去给她倒温水,她坚决不要,一定要我把水烧开了,再给她。我只好又去厨房烧水,水开了,我说:帮你倒在杯子里,放在桌子上行吗,要小心很烫。她指示我放在她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于是我就放了。
我转身去收拾我的随身小提包时,听见她哀叫一声,说烫死她了。原来她拎起茶杯就喝,烫了舌头之后,水又洒在身上,原来她忘了自己要的是开水。
还好,她没有像电影里的地主婆一样打我,只是在自己嗷嗷地叫。我吓坏了,觉得这次闯祸也有我的一份,我连忙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无菌纱布和消炎药,用乾毛巾放在她的衣服里吸水。
还有一次陪她出门,老太婆腿脚蛮好,每天要出门。过马路的时候,我吓死了,老太婆看不懂红绿灯,在北方大道硬闯十字路口,86岁的人了,力气不小,我要拉住她,却被她一推,差点摔一跤。她倒好,冲出去了,走到路中间,汽车来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冲到前面向汽车打手势,把车弄停。那个时候,老太婆吓昏过去了,我也腿软了。
说说我在她家工作的最后一天,那天很平常了,不刮风也不下雨,没有任何异样。早上,她先生照常一个人出门遛马路去了,她女儿打电话回家,跟我说,不要让老太婆每天在外面乱买东西,她的冰箱都塞满了,经常扔掉东西,太浪费。我觉得她女儿的话有理,等老太婆要出门的时候,我说,今天我们只在街上走走,到处看看,就不要去超市了,去了也不要买,买了吃不完浪费。
老太婆立即就大发脾气,指著我骂:你今天出息了,轮到你来管我了,你是什么东西,有资格管我?我让你待在我家是为了给我助兴,你却敢来败我的兴。老太婆的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在家里骂骂咧咧,站累了就坐下,最后打电话给女儿,要把我炒掉。
我没有出声,大气都没敢出,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毕竟以前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我当然稀罕这份工作,一个月1000多美元,又近在家门口,连76块钱的地铁票都省了。我想那个时候我脑子里真是有一张巨大无比的美钞,让我冲著钱的份上受这种气,爹娘都没有这样骂过我,我委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她女儿回来了,说了她一句对人不可太刻薄,她就像触了电一样,立即捂住胸口进了厕所,说自己心脏病犯了,我毕竟是护理员啊,我拿著药跟著进了厕所。老太婆说,你听见没有,我女儿说我刻薄,为了你,我女儿说我为人刻薄。我一定要把你炒掉,你今天就滚蛋。
说完,她回到厅里打电话去我们公司,要我滚蛋。我护理生涯中第一个老太婆就这样炒了我的鱿鱼,作为第一次,我回家哭了好久,我对她像对亲妈一样,孝顺了三个礼拜,就这样收了场。
“孝女”难当 / ——一位华裔女家庭健康助理的自述
日期:
06年08月3期
https://www.chubun.com/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c85/19335
Copyright© 中文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