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偶尔外出购物、办事一次,对我来说,如同受刑般难捱。怀中用背带背着一个才四个多月的儿子,肥肥胖胖,似“小泰山”压顶,手上牵着两岁半的女儿,娇娇气气,走路如同蜗牛爬。毒毒的日头晒得我汗如雨下,火烧火燎地要奔回家开空调,偏偏这时女儿罢走了,伸直手臂要我抱,真是急得我眼冒金星,恨不得变出孙大圣的三头六臂哪咤的风火轮,才好解围。
于是,选择了深居简出,日子过得平淡、寂静。直至有一天,我蓦然看见女儿的神情,那么落寞、孤寂的小脸,幽幽的眼神,喜怒无常的歇斯底里哭闹,我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在我关上家门,把酷暑关出门外时,我无意中把女儿与外界沟通的门窗也关上了。寂寞不适合孩子爱热闹的天性。对不起,我的女儿,妈妈要补偿你。
那个周日,我们一家四口来到海边。海风凉凉地掠过发梢,令人心旷神怡。远处传来海鸥尖锐的唳声,在我耳边回旋着,声声入耳。女儿欢呼一声,向白花花的海浪跑去。
“ 妈妈,看!”女儿依偎在她父亲身旁,站在齐膝深的浪花里,手里举着一枚小螺壳,双眼闪闪发亮,急着向我献宝。
“呀,真美丽!”听到我的夸奖,女儿笑靥如花,精巧的小脸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呵,久违了,她那如此欢欣的笑颜,我的心不由得生出丝丝愧疚,在哺育新生的儿子日日夜夜中,我曾有意无意地伤了多少次才两岁半女儿那颗水晶般剔透的心,对不起,我的女儿。可是,妈妈也累极了,妈妈也多么想向你的姥姥──我的妈妈撒撒娇,诉诉苦,缓解压力。想想这近半年一连串接踵而来的大小事,压得我的神经绷得似根弦,说不定哪天就会断裂。
两月初分娩出儿子,产后立即亲自带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没有歇息;三月末公公去世,携子随夫长途跋涉奔丧;四月份得知我们须替去世的公公还清一笔数额不少的债务并分担赡养婆婆费用;家中存款赤字,怀抱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想象将来的生活,让我天天不安焦虑,因此五月份病倒,六月份女儿随我外出,竟走失了!整整找了一下午,才被区役所的役员和警察在小河边找到,吓得我魂飞魄散,深深自责。儿女是娘的心头肉,我那年老的母亲,若晓得我这些事,定会泪湿双颊,我怎忍心告诉她,自己也是为人母的人啊!可是,满腹心酸无处诉,我真想见见母亲,哪怕是向着她笑,然后背着她哭也好。再想想昂贵的机票费用等,“ 哎,还是现实些好!别想着一时逃避”,我心中感喟:“怀孕身重时行动不便,盼着早日生产,落个轻松。生下孩子后,在抚育他们的日夜中,才深知‘教’比起‘生’之艰辛,沉重千万倍。没有退路,只有护着两个孩子──我的全部财产,向前冲,并把自我压缩到最小最少。再过几年,孩子大了,就轻松了。”我暗暗鼓励自己。
“哎,去吃点东西吧!”丈夫唤醒魂不守舍的我,接过我手中儿子,牵着女儿,领着我,来到神户南京町中华街内,由我选了一家小吃店,一家四口坐定点餐。饭菜断断续续地端上来,我们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突然间,我听到主厨的两位师傅在用我的家乡话在交谈“鱼丸好像有了“ 快去冰箱翻翻看!”就这平常的两句话,瞬间,我的泪水涌了出来,滴滴溅在面前正在喝的鱼丸汤里。无声的哽咽吓坏了对面的丈夫,“没什么,他们在讲我的家乡话!”我擦掉泪水,笑着向丈夫解释。丈夫停止咀嚼,放下筷子,沉思了会儿,抬起头注视着我再次被泪水充盈的双眼,说:“过几天,我发了薪水,你就去买机票,带两个孩子回中国,让你妈妈看看我们两个可爱的孩子;顺便你也好好在中国休息一段日子。这半年来,辛苦你了。”“可是,最近机票较贵,况且,我们负担很重……!”我犹豫着。“别想太多,你若再累得病倒了,我又得请假看护你和两个孩子,那不更惨?!好好回去散散心,将来的事别想太多,目前的日子要先过好,才是重要的。我们一起努力,别担心!嗯,快吃吧,不然会全被我吃光的!”丈夫笑着说。我听了,赶紧把头埋在碗里,假装喝汤,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我欢欣而感动的泪水。
几天后,我拥着两个孩子,坐在波音机舱内,飞机开往我思念的家乡,我从机窗俯瞰着美丽的日本海,心中感受着看海那天丈夫给我的暖流,像海洋似深广的暖流融融地包围着我,真是温暖。 大阪 萧萱
看海的那天
日期:
04年10月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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