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一座城市，总是和那里的亲友联系在一起的。我从前到过风景秀丽的桂林和黄山，现在的印象已经非常淡薄。而以西湖著名的杭州，因为那里有我的亲友，始终记忆犹新的。说起杭州，眼前就会闪现那条通往表舅家的江南小巷，我至今还记得那条小巷的名字叫保善巷。
第一次去杭州，是我第一次离开上海外出旅游，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从未谋面的表妹。想想那时候真是穷开心，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的，同学借宿于浙大的朋友那里，我就住在孤山旁的表舅家。那时我刚上大学，表妹也在一个职业学校求学。白天和同学出去游山玩水，晚上和表舅表妹闲聊。一个星期后回家，就开始和表妹通信继续闲聊说不完的话题。
　　通信真是青年人的一大乐趣。那时没有电话，更没有电子邮件，一封信在路上要跑好几天。那时也没有复印机，看到有趣的文字就整段抄录互相传递。那时我们还很天真，同样怀有对文学的好奇和神往。那时我们还很胆小，不敢贸然动手，对写作居然还有一丝敬畏。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动辄就是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
　　表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往往能阅读出文学作品中我所忽略的角落，我则常常把平淡的话题提升到哲学的高度把她蒙住。我们互相鼓励着进入写作状态，也期待对方及早在文学的园地播种和收获。这大概就是我们的主要话题，其实也是唯一的话题。
　　这样的通信持续一年有余，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小小秘密，直到她从学校毕业。她被分配在西湖湖畔的一家书店工作。在那里，她结识了一个喜欢写字的解放军叔叔，他成了她的第一任丈夫。记得从前看电影，片子上出现字幕“ 十年过去了”，总觉得导演在敷衍了事。现在想想人生的列车真是快得令人来不及回首感叹。
　　十年过去了，其间她来过一次上海，我正在学习“ 中央文件”不能分身，匆忙中只打了一声招呼说了几句闲话。我也去过一次杭州，那次是全家赴杭州旅游，也顺便去看望表舅，没想到表妹已经离婚。那天表妹匆忙中要出去约会，也没有多说什么。
　　最近一次见到表妹，还是1997年我来日本之前。那次出差杭州，想去看看表舅。表舅的老宅正在动迁已是一片荒芜。记忆中的保善巷已经从地图上消失，我凭着感觉在废墟里找到一间待拆的小屋。屋主热心地告诉我表舅新居的地址和电话，然后我按图索骥寻找到了表舅。表舅告诉我表妹的现状让我有点吃惊，她居然已经下海开了一家饭店当了老板娘。表舅给我饭店的地址，一定让我去看看。
　　第二天，完成公务后回上海之前，我来到火车站附近的那家小饭店。几年未见，表妹青春依旧，性格也依旧活跃。她笑着说当年那么频繁地通信，她的同学都一口咬定她是在谈朋友呢。我仍然很哲学地说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哈哈。我本想问问她现在是否还有时间读书写字，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觉得有点多余和唐突。忽然间我觉得十几年又是那样地漫长。时间已经无情地拉开人与人的距离，我们早已搭乘上了两条不同道上的车。她向西，我向东。
　　两年前，我收到过她的一个电话，托我在日本帮她买点药。那时她又开了一家花店。她给了我电话手机的号码，却还不会使用电子邮件。后来又没有了她的消息。最近在网上结识了几个杭州朋友，这令我想起了杭州，想起了杭州的表妹。
　　其实，近年来随着人生观不断堕落，我交友之道的兼容性更强了。人生殊途同归，每一种活法本来都是有意义的。人为财忙，只不过生存方式不同而已啊。我现在真想马上打个电话给表妹，不说虚无的文学，也不谈崇高的人生观，就聊聊现在的生活是否称心，生意是否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