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入少先队的那一天相当郁闷。发给我的红领巾不是绸子的而是布的，同样的新入队员有几个人得到了绸子红领巾。一个人的恶毒的虚荣就是从小开始的，我在入队仪式上迟到了，无可奈何地看到有人在我走入队伍时候对我胸前红领巾的质地表示关注。那年我不到10岁，难道我的一生就毁在一块布红领巾身上么？我不是一定要一块布的红领巾，但是你们一定要用绸子和布来区别班干部或者大队干部和普通同学，为此有人会刻意留意我胸前的红领巾质地。当然，也许是我自己的错，那天我根本就不该迟到，谁叫我迟到了呢？
　　从小就不是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也不是脑子聪明的人，我只是比较爱说话而且有点不分场合。每次家长会被点名批评一下，问题不大，我的屁股也不是没被爸爸打过。但是有一天天气热，老师可能被晒得不耐烦了。她叫了几个成绩优秀并且脑子聪明的学生站到前面，然后告诉大家：同学们要向他们学习。然后转脸和榜样们说，你们要帮助后进同学，同时也不能被别人带坏了。比如不要和阮翔这样的同学上课说话。要请大家明白一件事情，我当时感觉是有点幸运而不是沮丧。虽然我的成绩不太优秀，但是幸好还不算太差，虽然我的脑子不是很聪明，但是幸好油嘴滑舌让人觉得还不太笨。对于成绩比较差，看上去脑子不太聪明的同学，老师表现出了对待智障人士一样的关爱。对我是没有的，仅仅是提醒大家要小心我。要知道，另类在那个年代不是好词，而且我不只是另类，更是个传染病源，仿佛一个带有病毒的非洲猴子。在小学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变成了只猴子，戴着布红领巾的猴子。
　　中学我上了一所不太知名，但是不算差的学校。在初三的时候入了团。我是那一届入团的发言代表。我写了一篇稿子，用充满激情、十分煽情而且令人感动的姿态读完了发言稿。有人说稿子写得很不错，不错在什么地方，我自己都没搞清楚。因为会用排比句，因为在回顾历史的同时还展望了未来，因为一只猴子也写了篇绸子红领巾用的稿子。入了团我不还是只猴子？但是我错了。那个时候开始有人家出现了录象机，形形色色的录像带在同学间流传，你可以原谅我还没听过太多的港台歌曲，但是有人对我说：傻波依，这电影你都没看过？倍儿精彩！那表情好像我坐在底下看站在台上被老师指名要和我保持距离的先进同学们一样。我什么时候从布红领巾变成了绸子红领巾，从猴子变成了人了？事实上在看录像的人眼里，我依然是只猴子。
　　我家有个世交，世交家的叔叔阿姨总夸我是个好孩子。说他们的孩子不争气，没考上市重点，高中也读不上云云。要知道我只是一只带不良病毒的猴子，上市重点中学并不说明什么。但这是个细节，在一次一次去世交家做客的时候被不断重复。我没感到骄傲，只是觉得有点荒唐。后来我就上了大学，一所算是全国知名的大学。在某个假期，再次来到世交家里，带着一副伪读书人、伪知识分子的老实巴交。这不是我故意的，这形象是对方一次一次强调给我的。在他们家再次谈到了不争气的孩子。不争气的孩子没考上高中就直接进社会了。修过游戏机，当过待业青年。现在开始做生意，不太大，就是在90年代初期经手个百八十万人民币什么的。“ 哎，没出息啊，连个大学都读不了。”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永远是个猴子命，其实并不羡慕腰缠万贯，我可以为了打3块钱的饭还是5块钱的饭，在学校食堂里计算一下本月的伙食费是否够用。但是请不要把一个自力更生并且挥金如土的人放到我前面，告诉我他没出息没考上大学。布红领巾，后进分子，写入团感想却看不到美国电影录像带，我都忍了，在满大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金钱至上的浪潮中，我都平静地选择做一个因为无能而清高的人，难道还要被人这样地羞辱？世交的叔叔阿姨当然是诚心诚意夸我，但是夸得我这么的无地自容，真是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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