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翔

　　我不爱逛街，也不爱买东西。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抠，不愿意花钱，不言而喻了，不必过多解释。其二是没有sense，对商品和各种品牌始终缺乏很多人与生俱来的那种兴趣和强烈的学习欲。上次回国和从美国回来的亲戚逛商店，他问我这一排专卖店里的牌子这个在美国比较多，那个在美国不太多，日本怎么样？其时正值严冬，我的小汗从额头往外渗。倒不是怕丢人，只是觉得真不容易，多少年远隔大洋无法相见，一见面我就接不上话头实在过意不去。在经过多番挣扎和内心搏斗后，我说：不是很清楚。我对品牌不了解。那什么，你听说过uniqlo么？这记回马枪直刺美国人心脏，显然他没听说过。我对衣服品牌的认识最高级别只能到uniqlo，因为自己一身从上到下除了国内带来的都是每次换季的时候去uniqlo抢的。

　　逛商店和逛街需要强烈的自尊和自信支持。世界上有两种人值得佩服。第一种人，腰缠万贯，进了店闭著眼睛乱点，到了付账处随手扔出一张信用卡，刷完走人。一般人买东西眼睛会看一下价格牌子，这种人看不到价格牌，只看品牌。他们享受的是把商店搬回家的感觉。除了店员我全要，是他们进店时候的唯一内心独白。

　　不过这不是最高层次的人群，更牛叉的是另外一种人。他们昂首挺胸地走入店内，对所有商品指手画脚，连批评带辱骂，而且头头是道，让商家羞愧至死。一个小时后走人，将店员郁闷得想要用刀砍人的目光留在背后，扬长而去。这个流派的高手一天之内可以逛10家最高级的百货店，傍晚的时候在街边买一煎饼果子，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我觉得那些光鲜亮丽的百货店就是因为这两种人才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像我这样的人，进了店，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白痴相流露无遗，简直是对时尚和现代生活的羞辱。

　　一般来说，逛街买东西我属于那种不做贼只心虚的主儿。日本比国内好一些的是店员或者销售人员不会跟屁虫一样地在你后面唠叨，或者语重心长地教育你说：翻什么翻，你到底买不买？！但是也有例外，有时候我在看什么东西，其实并不是感兴趣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你到一家店里不能站在走廊上横刀立马，仰天长啸，就是不打算买东西也要装模作样地在商品货架旁边逡巡，时不时动手摸摸表示自己在欣赏或者内心犹豫。这个时候店员会微笑地用目光看你一下，我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情况是掉头就跑。但是在很小的店面里，你一旦转身就直接跨出店面了，跑到马路当中怎么办？不能再回去。所以被店员抓个正拝也经常会有。他们关切地问长问短，还向你推荐这个推荐那个，总是让我不知所措，到最后我的下场都是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说我不打算买了。店员当然微笑送我出店，不过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说：早看出来了，还不滚蛋！

　　心理强壮是天生的，我有一哥们儿，在北京的时候最喜欢逛街旁边的小衣服店。购物从企划到完成大概需要一个季度的时间。他一般折磨两种人，一个是我们这样的哥们，一个是商店店员。大抵他会先选中一家商店的某件衣服，然后对我们说：哥，周末有空么？陪我去XX转转。然后我们出发，进了店，他就问，“你这衣服多少钱？”“100元。”“你没事儿吧？这么贵？50就买。”“50真不行，你要想买90给你。”他回头，“你们觉得我穿这个怎么样？”“还行。”他回头面对店员：“我瞅这衣服最多也就值40，看了半天了，你又没出几件，100太黑了吧？”“你要真心买，80也给你。50是肯定没戏，我赔了。”“那歇菜。”转身就走。

　　一周后，一模一样的对白重复一遍。一周后还是一样。然后进入休息期。很多天之后，他忽然来电话，“哥，周末有空么？陪我去ＸＸ转转。”“干嘛去？”“上次那件衣服，你觉得我穿得好看么？”“好看！”“你这么说，那我不买了，肯定骗我。”“那你别买，千万别买。”“你说不买就不买？周末陪我去买。”“你贫不贫？”

　　最后走入店里，店员一看他进来就说：哥们，又来了？甭废话了，60给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60元成交。走出店后，他说：X，又被宰了！

　　买东西不光需要好的心理素质，更是个技术活儿，需要高智商和数学能力支撑。我丈母娘是个中好手。她来日本几次，对我家周围商店里的各种商品的各种价格了如指掌。有一次陪她去买菜，走到货架边，忽然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回到家里她说，那家店同样的“大根”比她半年前来时涨了20日元。当时我们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半晌之后只能树大拇指称奇。这种超凡脱俗的记忆力实在让人望尘莫及。不止如此，她还可以很准确地报出同样一种商品在各个不同商店的价格和相当长时间内的价格浮动状况。如果我是卖家见到她肯定唯恐避之不及。和她比起来，我觉得虽然我是那种不太主动买东西，而且比较愚笨的客户，但是商家也有喜欢我的理由，毕竟好骗啊。

　　拯救我购物盲的唯一疗法是给我10亿美金，然后直接把我扔到世界上最贵的百货店里禁闭一个月。很显然这种方案疗程过长，治疗费用过高。带这种病走完这一生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