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骏
朋友相约去见章诒和先生。陈某不能免俗,准备带著《往事并不如烟》求个签名,出门前却一下子找不到了。没想到章先生想得十分周到,带来了她在台湾出版的新著《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并且已经签上了她和我的名字。陪同的燕子向我表功说,这书从台湾寄到大阪再转邮东京,今天我们又背著在都内兜了一大圈。礼不轻,情更重。我也难得地恭维燕子说,五年不见青春依旧。乐得她心满意足。
与章先生初次见面,没有丝毫拘谨,无主题闲聊,更显得轻松愉悦。我关心章先生身处禁地在写作上是否受到某种压力。“没有什么压力呀”,章先生实事求是地说,虽然她的书在国内遭遇过两次大规模的围剿,出版无自由可写作还算自由自在,文化部领导还对她特别呵护,甚至在公众场合说“章诒和是个非常优秀的同志”。这大概就是国内的现状,时晴时雨时有雾,虽有春风拂面,却还是乍暖还寒。
我清晰地记得当年读《往事并不如烟》的激动和思考,也不能忘却2007年年初因禁书而引起作者强烈反弹的风波。我提及当时海外网站包括东洋镜网站都及时转载过她的声明,也说起积极声援抗争的上海作家沙叶新亦是我的老朋友了。章先生对沙叶新处世为人评价极高,作家理应对敏感的问题发表自己的个性化意见。人以群分,想来朋友的朋友也是志同道合意趣相投的。
章先生新著《云山几盘,江流几湾》讲的是章伯钧罗隆基两位前辈的故事。一位是她最敬爱的父亲,一位是她最欣赏的风度翩翩的罗伯伯。她执笔的目的显然不仅仅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父辈,也为了保存整个民族的完整记忆。拒绝遗忘,已经成了章先生写作的魂和梦,她那朴实无华的文字也因话题的沉重而添加了骨质和强度。五十年后重提章罗联盟,这大概就是令当局头痛的原因。
席间,提及章老先生。我说,我为你拥有一个永远没有平反的老右派父亲而感到骄傲。章先生马上欠起身子隔著圆台面伸出她的手:“握手,握手!”我又说上月初见到江铸久时谈到过章先生你,章先生也饶有兴趣说著和他们夫妇的交往和友情。世界真的很小,我们又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事后我在网上和江兄通报,江说你会喜欢上章大姐的。我说那是当然的啦,因为我也是名副其实的右派呀。
就著毛豆咸菜,章先生嚷嚷著给她盛半碗米饭,说日本的大米实在好吃。大难不死的章先生向来粗茶淡饭,不愁吃穿小富即安,还满世界乱跑。她笑著说上无老下无小的牵挂,写作、交友、旅游充实了她的晚年生活。而且,她半开玩笑说,家里多少还有一些家底,整理打扫一番,没准古书里会翻出一张名人纸条,可以换来许多银子啊。现在的行情,据说一封周恩来的亲笔信可以卖到15万人民币呢。当她说到家里还有未开封的明朝老酒,听得一旁的李长老口水直淌迫不及待说他日回京定去章府品尝一口。
章先生此次赴日,是一次私人旅行。她曾在日文版自序中说过:“我没有去过日本,但从小就知道它,从富士山到歌舞伎。因为父亲1928年曾流亡日本;母亲在东京住的时间就更长了。此后历经坎坷,依旧不忘东渡的时光。九泉下的他们,若知女儿的书有了日本读者,当有怎样的欣慰!”今天,章先生终于来到日本,当有怎样的感受呢?期待著早日读到她的日本观感,我想她看到的应该不仅仅是可口的日本大米。
亲爱的燕子飞走之前,叮嘱我一定要把照片洗好寄去。我知道她依旧古典,不擅现代电邮。我在邮寄照片时附了一张小纸条:谢谢燕子在樱花时节带来了章先生,让我们在轻松愉快的交谈中一起温故知新拒绝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