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友
老英雄赵歪脖子的胃癌到了晚期,自知来日不多,让儿子给外省的老战友打电话,想临死前见一面。
赵歪脖子参加过辽渖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称得上身经百战、久经沙场。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一次攻克敌军“341“高地,在炸毁敌人碉堡的战斗中,颈骨受伤,痊愈后成了歪脖子,荣立一等功,转业回到家乡。
在战争年代,风餐露宿,爬冰卧雪,赵歪脖子坐了一身的病,尤其是胃病始终没根治,从胃炎发展到胃溃疡,临老变成了癌症。
老战友来到后,两人近得像亲兄弟,赵歪脖子派儿子到县城买了两瓶最贵最好的酒,又让儿媳妇杀鸡宰鹅,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
吃饭时,赵歪脖子心想,今天破例喝几杯,反正喝与不喝早晚都得死,和老战友今生也就见这一次了,一定好好陪陪他。老战友也没有酒量,两杯下肚,脖粗脸红。两人边喝边唠,讲到战场上的胜利,手舞足蹈,喜笑颜开;说到死去的战友,又都像孩子似的伤心地呜呜痛哭。儿媳把菜热了一次又一次,两个老头子坐在炕上唱起了歌儿,“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赵歪脖子从没有这样高兴过,苍白憔悴的脸上泛起了红光,连皱纹都乐开了!惹得小孙子和邻居和孩子们趴窗户,扒门缝,争先恐后看热闹。
老战友和赵歪脖子如胶似漆地呆了三天,分手时赵歪脖子黯然神伤,泪如泉涌。他拉住老战友的手说,几十年来,我的心里像压块大石头,让我遭了半辈子的罪!老战友说,有啥难事尽管说,我会帮你的。
赵歪脖子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341高地上的敌碉堡不是我炸的,我不是英雄,不该上那个一等功啊!”
老战友忙安慰说,是你炸的,当初首长调查时,我在证言里都说了。
赵歪脖子晃著脑袋说,你在骗我,可你知道么?当初,由于虚荣心作怪,心里高兴,明知是错也不言语,后来转业了,良心发现,自知作孽,形同诈骗,心里有愧。以前,文革那时,各单位请我作报告,还有还没完没了的记者采访,尤其是过年过节县领导来慰问、看望,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每次都像做贼似的,心虚呀!我没脸面对这些,无数次做恶梦,无数次地害病,早年,我曾给咱们部队写过信讲清这个情况,可部队回信说我谦虚,品格高尚,还有很多词儿,我也学不上来,唉!这次请你来就是为搞清这件事。赵歪脖子讲到这儿,见老战友沉默不语,以为他在回忆,忙提醒他说,你忘了?当时是你,还有“小山东”,我们3人冲上去,我在最前面,可我刚把炸药包放好,还没等拉开导火索,敌人的一颗手榴弹飞来,我当场就被炸昏过去,等我醒来,咱们的红旗已经插在了“341”高地上!炸没炸,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可是,我琢磨,敌人的碉堡不是“小山东”,就是你炸的。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实情,不然,我死也闭不上眼睛。
赵歪脖子边说边哭,那样子实在可怜。
老战友也落下了眼泪,沉默片刻喃喃地说,敌碉堡是我炸的。“小山东”当场牺牲了,你也不动了,我跟著冲上去,拉响了你放在那儿的炸药包。
果然是你。赵脖子听后并不感到惊讶,却说,你不该发扬这种风格呀,把功劳归了我,你甘做普通一兵。
老战友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国内国外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始终没有立功的机会,这次又负了重伤,部队不能呆了。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没提拔也没建功,多遗憾呀,于是我就证明你炸了敌碉堡。至于我,只要活著,火线上立功的机会多著呢。
赵歪脖子抱住了老战友,哽咽地说,我的好兄弟!
赵歪脖子哭够了,放开老战友,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当年获得的奖章,塞到老战友手里,一等功是你的,这奖章早该归你,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我可以轻松痛快地走了,去见咱们那些死去的战友了
几天后,赵歪脖子死了。临死时让儿子转告县领导,不要开追悼会,就说我不是什么英雄功臣,只是普通一兵。
老战友又来了,他把那枚军功章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赵歪脖子的墓碑前,然后立正,郑重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热泪盈眶地说,祖国不会忘记你,你是无愧的功臣;人民不会忘记你,你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