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 非
元月1日零点已过,还是恋恋不想睡。电视翻看个遍,几乎所有频道都在比拼声嘶力竭。过年的热闹,就是大声说话,大胆花钱,耳朵耐噪音,眼睛耐浓艳,胃口耐酒食狠吃猛喝,再就是挺著不睡,仗著可以晚起。回来过年的大学生靠在沙发上,打著哈欠说:“啊,今年的初梦会是什么呢?”
知道日本有“初梦”一说,但从未事先抱以期待。吉利的初梦预兆新一年好运,连梦的内容也是规定好的模式,日语谚语叫“一富士、二鹰、三茄子”,对这三样事的解释一般为“富士”谐音“无事”,意指平安无事;“鹰”读taka,意为高处;“茄子”读音nasu,与“成事”之“成”谐音。很易理解,像童男童女奉举红鲤鱼的中国年画,大红字印著“年年有馀”。
日本人为了做吉祥初梦,室町时代开始就有头枕七福神乘宝船图入睡的习惯。家中大学生说,要做好梦,临睡前就得把富士茄子之类像背外语单词那样各念叨几十遍上百遍,准灵。我听了就噗嗤噗嗤笑,说“洗脑!”被大学生嗤之以鼻“哼!”一声,意为“妈妈这人真没趣”。
可是,睡醒的时候,都松弛著睡足的声音问今天吃什么,没一个人想起来问谁做了什么梦。临醒,我自己倒是在梦什么什么梦里转了一大圈,拼命回忆做了什么梦,特别在意梦里看见了什么。梦来梦去,好像都是在辨别富士茄子之类究竟是梦里看见的,还是希望梦里看见的。非常在意两者的区分,认为如果不是自然梦见,而只是梦见自己希望去梦见,即便梦里出现了这几样事项,那也不算是地道的理想初梦。就这么也不知道是梦里梦外,迷迷糊糊睡醒了这新一年的第一觉。
对于非现实的东西,向来只敬畏而不动奢念。有个女友动辄突然打来电话,问有什么事,“唉呀没啥事,跟你说我昨晚做了个梦,特别不好,人家说做了不好的梦就得找人说,说了就破了。”问做了什么梦,又说忘了是什么梦。“反正我想我只要说做了不好的梦就放心了。”哈哈,连做了什么梦也不记得,怎么断定是好梦还是坏梦呢?也有时候说梦见了莫名其妙的孩子,电话里追问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听说男孩是小人女孩是贵人。这样讨论著就说好像梦见的是女孩,可是她又怀疑说听说梦见女孩是小人……我虽然什么也不信,更不懂释梦规则,但还是神神叨叨地陪她解析。因为梦虽非现实,她找人说梦的愿望却是现实。
人对现实无奈而又愿望强烈的时候,容易对梦之类抱有诚挚依赖。记得十几岁时的一天,母亲早早躺下,我们都觉得奇怪,静静的不敢出声。我小声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母亲低声说“陈先生说我今晚交运”,说著,母亲流出一串泪水。我心觉恐怖,又感到异常肃穆。母亲从小生活优裕,可是到了子女们最需要丰衣足食的70年代,却朴素得吃顿肉菜都要等著年节。陈先生是附近一个偷偷算命的盲人,母亲去算几次回来,动辄说陈先生说该这样那样。为此父亲跟她吵好几次,“别人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咋回事,他一个瞎子能知道啥?”母亲被父亲的亵渎神灵气得哭,更加信服陈先生喻示给她的命运多艰。
我不信算命,但是好奇。中学时要好的女同学喜欢上邻居一个大男生,整天跟我说他他他。我就提示她去找陈算卦,她兴奋得眼睛异彩四射。陈算卦家里特别昏暗,每走近一步,都觉得自己在渐渐失明。他说的话像另一世界的语言,听起来似懂非懂,我就更加好奇,递上2毛钱,也求一卦。不想,他念念有词一阵什么土命之类后,劈头就说:“闺女呀,你动婚了!”——什么?简直是当头一棒。动婚?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被婚所动?
出门之后,女同学很春心荡漾,我却一路哈哈大笑,反覆学著陈算卦的口气说:“闺女呀,你动婚了!”大学一年级时,一天在食堂排队打饭,一个从未说过话的高年级学兄过来搭话说:“我喜欢篆刻,你的名字好,我刻了个名章送你。”接著又问:“你订婚了吗?”哈啊?订婚?这么小跟谁订婚?他身后站著另一男生,友好的笑容,朴素的乡村好青年型。过后,他代那位好青年做出了表示,忘了是怎样周旋对答的,总之没说订婚也没说想订婚。石章拿回来试印,发现“雪”字下面刻反了。
新年伊始,人人怀著美好愿望步入。因为不能凡事随心,才彼此互祝心想事成。即便不成,有个梦的暗示也是激励。纵观人生,大梦一场。人在梦中,欲读取全程运势,想必不可能。正因为有无数的未知,才活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