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肖澜 著

　　下了飞机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挑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冰激凌店，点了一杯咖啡、一块芝士蛋糕和一盒冰激凌。等到结账时，一百多元的账单让我一下子从出差的南国回到了现实：我只是一个大学穷教师，一月才赚两千元不到。在南国城市里之所以敢灯红酒绿地潇洒，是因为有主办方公款买单，而现在却是在吃自己。坐机场大巴回到城区后，天开始下起雨来。我舍不得叫出租车，便在车站往家里打电话，想让老婆李雯来给我送伞。电话是母亲接的，她说李雯出去了。我知道李雯昨天是晚班，今天休息，此刻本来应该在家里的。“也许，此刻她正和罗景福在一起呢。”我想。罗景福住在我家隔壁，是个离了婚的秃顶男人，他一直在打李雯的主意。这想法让我很生气，于是我坚定了主意：李雯不回家，我也不回家，直到她把伞给我送来。没想到不久李雯却给我打来电话：“今天是你什么日子，还不赶紧回来？你真的忘了？是你生日啊，我出去给你买酒买菜了。赶紧打辆出租车回家。”李雯将我的家庭生日宴会准备得很丰盛。她自己也薄施淡妆，并频频冲我媚笑。我一点情绪都没有，真想对她说：“别笑了，比哭还难看。”饭后，有人给李雯打电话。我从分机里听见了罗景福挑逗的话，气头上甩了她两个耳光，李雯便哭著回娘家去了。

　　我和李雯认识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在一个工厂，都是车工。李雯长相普通，身体健康，很大众化的女子。我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前途渺茫，长相虽是公认的帅哥，却既没风度也没派头。我和李雯正好配成一对，既不高攀也不低就。结婚没多久，我留职停薪去读大学，后来当了教师。结婚多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后来一去检查，才知道李雯患有先天性输卵管堵塞。我的心一度冷到了极点，离婚还是不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我，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默默承受。由于我自己没有孩子，几年前我所带的班级发起资助贫困儿童活动时，我便资助了一个叫毛毛的小女孩。毛毛读小学五年级，品学兼优，父亲早逝，母亲下岗多年，无其他经济来源。不幸的是，在我开始助养她三个月后，毛毛却被县医院查出患了白血病。我本来完全可以不再管这件事，但毛毛躺在病床上可怜的样子和她妈妈那绝望的眼神，却让我一次次地往医院跑，一次次成百上千地给她们送去医疗费。就如同我不能跟李雯离婚一样，我也不可能抛下毛毛不管。这一切，都是我命里注定了的。

　　今天李雯要回来，她的爸爸妈妈、弟弟弟媳小侄子也全要来。起先我比较满意，这样倾巢而出大张旗鼓，说明他们郑重其事。及至电话最后，丈母娘关照了一句：“都是自己人，菜不要做得太多。”我这才意识到，这五、六口人一下子涌过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这一天累得我筋疲力尽，晚上钻进被窝，李雯刚想往跟前凑，我说声“赶紧睡吧”便转过了身子。李雯在我身后忿忿地说：“你不离婚，就是为了让我难受。”……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我已经四十岁了。将心比心，我觉得李雯这几年过得也很苦，便有了领养一个孩子、好好过下半辈子的想法，但事情却起了出乎意料的变化：李雯有天上夜班时碰上流氓，默默护送她的罗景福竟为她舍身挡刀。此后不久，他们两人居然双双私奔了。李雯重新现身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她对我说：“我怀孕了，是罗景福的。这些年我一直吃药，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这番话像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彻底把我打懵了。我一直以为离婚不离婚的主动权在我手里，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提出离婚的，竟会是李雯！她在离开我的时候说：“没错，你是个好人，可好人也会伤人的。”

　　毛毛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了，我在医院里守护著她，整整两天两夜。尽管她又一次被抢救了过来，可医生把毛毛的病情做了分析，说最多能再拖一年了，让我和她的妈妈有个心理准备。毛毛妈听完就哭晕了过去。我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在熟睡的毛毛身边坐了下来。整整一夜，我都这么看著她苍白的小脸。月光下，她的皮肤雪白，像个洋娃娃□□我梦中的女儿，就是这个样子。凌晨两点左右，毛毛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泪光闪闪地看著我说：“叔叔，你是个大好人。”我苦笑著对她说：“等你长大了，别做好人，要做一个开心的人。人只有一辈子，什么都是假的，开心最重要。记住了！”

　　我开始给毛毛讲故事，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周围的病人。讲著讲著，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今晚的月亮很圆，大概快到十五了吧。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像一幅动静皆宜的画儿。渐渐地，我也睡著了……（老秦）

     载于《飞天》2007年第7期

                   沈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