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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旧事(下) / □ 杜海玲
日期: 04年04月4期
  80年代中期的香港,人们习惯称大陆为“乡下”或“上边”,正是当时心境。知是老祖宗,却透着陌生。香港像是被过继给人的女儿──不是金枝玉叶,护照上明写了“英国属土”,然珠光宝气,活得自在而滋润。忽一日,娘家说时辰到,归来兮。一时间喜忧不分,忐忑隐现。1984年中英签署白皮书,港人见面话题最多是“走否?”学校里老师给我们看那小册子,我心中计算了1997年时我的年龄,只觉遥不可及。香港不似日本每年评“流行语”,若评,那一年非这些字眼莫属:舞照跳,马照跑,50年不变。有商店挂出“本店平(廉)价,50年不变”。都市爱情片里,男孩对女孩说,我钟意你,50年不变。1985年,在出门讲国语寸步难行的香港,有了第一次国语歌登上《劲歌金曲》榜首的纪录。它是《明天会更好》。除归功于罗大佑的天才,我相信百姓愿望它亦承载。
  对于十来岁的我,以白皮书记忆年代远没有通俗文化来得真切。街头飘着叶倩文的《零时十分》、梅艳芳的《坏女孩》、谭咏麟的《爱在深秋》,张国荣尚以“她”为情歌对象,唱“Thanks Monica”、“她似蜜桃,火烫蜜桃”。我的香江记忆,总有歌作背景旋律。中文翡翠台每晚播连续剧,金庸、古龙被演绎了个遍,各朝代才子佳人亦莺莺燕燕。英文明珠台9点半播电影,配字幕,是练听力的好时机。张曼玉上画报封面了,新香港小姐出笼了,翁美玲开煤气自杀了。
  我在电子厂的收音机里听到翁美玲自杀的消息,上蹿下跳冲出资料部,对其他部门的女孩叫嚷“ 我的偶像死了”。其实我未曾追星,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嚷,仅出于爱玩心性,还有,陈太以为我真为偶像难过,就不阻拦我去其他部“串门”了。
  陈太是我的上司,资料部只有我与她。资料部隶属于工程部,与外面厂房有一墙之隔,墙的上半部分是玻璃。工程部的门上写着“ 闲人免进”,资料部在最里面,属保密地。陈太是优雅端庄的中年女子,当然耐得住寂寞,连带着不喜欢我跑出去。她用糯甜的嗓子说,你事情做好了?你做功课去。我平时能接触的只有工程部人,幸好人虽不多,却都有趣。四名工程师,其中一位原是天津大学的物理老师,姓何,一直说不好广东话,见了我去,高兴得紧,要教我物理。一名见习工程师羽凌,一名心灵手巧的女工惠莲。
  电子厂叫Bel Fuse,中文是百富,总厂在美国。早上,工程部头目交给我前夜美国电传来的图纸,我将鬼画符一样的草图做成香港厂里用的图,将老美手写的潦草英文打字在图旁。有时有流水线工头来查旧图纸,需迅速地从几大资料柜里按号码找出来。闲时,与年龄接近些的羽凌和惠莲聊天。惠莲比我大3岁,是心地良善质朴的女孩。她手极巧,工程师们说得出来的做法,如在怎样的IC上如何加工,她总是能分毫不差,她的工作就是专陪着他们做实验品和样品。羽凌自广州去,与我同是半工读,他在理工学院。是他告诉我用广东话读诗词更抑扬顿挫,因为普通话有四个音声,广东话却有八声。这是个很有志向的男孩,他问我理想是做什么,我答要在中环当秘书。他笑说你就这点出息啊?
  在中环做跨国公司的秘书是我其时最向往的职业。中环是金融中心,类似于大手町之类的大公司云集地。那里的女子在我心目中才貌双全,如邻家漂亮潘姐姐,风清云淡,中英文嘈嘈切切错杂弹。香港有一所专育这类秘书的学校:伊莎贝勒高级秘书学院。在我1986年考完中学会考后,潘姐姐说,去她读过的伊莎贝勒吧。伊莎贝勒,多么动听的名字,但它学费昂贵得惊人。我只得却步,去报了城市商院。这里学费适中,地处旺角与佐敦间,左边出租书店林立,一元港币租一天,右边有台湾零食专卖店。这环境于我,倒是老鼠跌进米缸里。会考结束,我只需要学做秘书,有不少时间疯狂地读小说了。
  在会考前两个月,母亲让我辞离百富厂,怕影响考试。会考是全港统一的高中毕业考,其需投入度如同大陆的高考。中英文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中上的公司全都指明要看会考成绩。与绝大多数全天读的考生比,半工读的考生考出优良成绩者寡。我今生可表扬自己的事情实在不多,这是一件。我今生堪记取的人与事很多,百富厂的工程部是一处。穿过时光的迷雾望回去,我看到自己曾得许多爱惜。我蹦蹦跳跳对大家告别了,包括羽凌。那时候我还不知人生足别离。
  在香港的几年间,父亲病逝,家族动荡,我在浮沉的喜怒哀乐里长成。离开时,我一心要摆脱母亲过严的管束,远离略嫌历史沉重的家族──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冲破家庭的书中女子与自身重叠。无论是被母亲藏起护照,还是亲属的轮番阻劝,全视若等闲。
  亲戚们最终由得我去了,他们也有各自的事情,哪里经得持续为我操心。几位姨妈舅舅在90年代中期一度移民美加,带着外婆。新鲜劲一过,只叹那冰天雪地怎比我香港笙歌,熬了三五年,看旧城风景尚好,又齐刷刷回港去。外公于1996年突发脑溢血去世,前后只十分钟,身旁有台湾爱妻服侍,是有福之人。作这篇回忆文字的最大收获是,我翻出旧相片与信件细看,对前尘往事有了别一番感受。现在我可以在心里亲密地叫外祖父为外公。他是我的亲人了。人间满是误会与错过,与别人或者与自己。因此而滋味千种。
  廿年云舒卷,香江潮声当依然。我分明看见抵港那日车窗外的海,清水湾的弯曲小路,太平山上雾弥漫。我未及写的学校、恩师。伍华书院旁的教堂。卖酸溜溜诗意书签的文具店。仲夏夜沙滩月光?艚唷Lǚ缡奔舛?だ染?闻陌丁?br> 忽而岁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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