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荫翳与阴暗 / ○ 李长声
日期: 04年04月2期
  有朋自远方来,导游如仪,自然少不了上酒馆聚饮或小酌。连日去了几家,评曰:怎么都黑乎乎的。就是说,朋友感觉到一种日本美──荫翳,但并不欣赏。
  荫翳之美似乎是文学家谷崎润一郎张扬开来的,当然,远不如新渡户稻造,他张扬武士道,尊容被印在面值五千元的钞票上;听说今年将发行新币,用明治时代女作家通口一叶(她的姓,日语是写作木+通,中文没有这个字,只好搞一下汉字本家的霸道)顶替他,其实上世纪80年代二人的肖像曾同为候补,但总理大臣大平正芳选定新渡户。武士的心情总是很荫翳,所以他们出现在电影电视上,都难得一笑。谷崎润一郎在随笔《荫翳礼赞》中写道:
  “把汤碗摆在面前,碗唧的发响,隐约沁入耳底,听着那犹如远处虫鸣的声音,默想将要吃的食物味道,这时我总觉得自己被诱入三昧之境。茶人由热水沸腾的声音联想到古松风声,进入无我境界,大概也就是与此相似的心境吧。人们说日本菜不是吃的,是看的,对于这种说法,我要说,岂止是看的,简直是冥想的。而且,那是在幽暗中闪烁的烛光与漆器合奏的无声音乐的作用。漱石先生曾在《行旅》中赞美过羊羹的颜色,如其所言,那颜色不就有冥想性吗?玉一般半透明的表面仿佛把阳光吸进内里,蕴含着梦幻似的微光,那色调深沉而复杂,在西洋点心上绝对看不到。与之相比,奶油等多么浮浅、单调。不过,羊羹也是要放进涂漆的点心容器,使之沉入昏暗之中,勉强能看出表面的颜色,色调才格外带有冥想性。人们把那冰凉滑润的东西含在嘴里时,感觉好象是室内的黑暗变成甜甜的一块儿在舌尖融化,其实并不那么好吃的羊羹也觉得味道增添了异样的深度。说来任何国家都想方设法使菜肴色调与餐具、墙壁的颜色互相协调,而日本菜在明亮的地方用白不呲咧的器具吃,的确要食欲减半。例如我们每天早上吃的赤酱汤,想想那颜色,就知道是在以往昏暗的屋子里形成的东西。我曾被请去参加一个茶会,端上来酱汤,平常随便吃的那种稠乎乎的红褐色的汤沉淀在黑漆的碗里,在摇动不定的烛光下看上去确实变得有深度,是很好吃的颜色。还有酱油等,京都一带做鱼生、咸菜、凉菜使用浓酱油‘生抽’,那粘稠光泽的汁多么富有荫翳,与幽暗协调。白酱、豆腐、鱼糕、山药泥、白鱼生之类表面发白的东西,把周围弄亮堂就显不出颜色。就拿米饭来说,放进光灿灿的黑漆小木桶里,摆在暗处,看着美,刺激食欲。一下子掀开盖子,从下面冒热气,那煮好的雪白米饭盛在黑色容器里一粒一粒像珍珠一样闪光,大概日本人见了谁都会感到米饭的可贵。如此想来,可知我们的菜肴常以荫翳为基调,与幽暗有不解之缘。”
  初春去箱根温泉乡,住一家叫吟游的旅馆。名字有点(西)洋气,但进门脱鞋,走廊也铺着榻榻米,踏上去整个脚掌都有了着落,顿时感受到日本特有的舒适。几盏立在墙边的灯光被纸罩遮暗,荫翳得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洗过温泉,松松垮垮地穿著浴衣用餐,更觉悠闲。谷崎所说的木碗,有盖,据说古代本没有,后世附加的。碗里盛了汤,热气从盖边挤出来,唧唧作响。木碗里外涂黑漆,满碗荫翳,初次尝试的人不免望而生畏,更不敢冥想。
  投宿田舍,日式木结构房屋简直谈不上采光,像钻进乌龟壳底下。打开纸屏则四面来风,夏天很觉得阴凉,但入冬恐怕就只是阴冷。这种传统建筑住久了,从中觉出一种美,只怕也有点惰性在里面。隔着投钱箱看神社,深处黑黝黝,不知到底供着些什么,荫翳以至阴森,不由地生出敬畏。生活在荫翳下,心里也不免荫翳起来,形成传统,现代化也化不去社会文化的荫翳,弄得欧美人总说看不见日本人的脸。早上,上班族一波又一波涌出车站,穿著荫翳,随时准备去守夜似的。晚上,酒馆装修得一家比一家荫翳,如入洞窟,美女也蒙上蛇或狐的妖气。
  日前游京都,子岚兄在“膳处汉”设宴,这家开张才一年的餐馆标榜北京菜,但室内装修不取中国传统的亮堂乃至堂皇,而是从外荫翳到里。白碗竹筷,幽幽的,显眼而不刺眼。在荫翳的生活环境中日本产生了尚白的审美观念,如今京都大阪吃生鱼依旧以肉白为贵。房内昏暗,浓施粉黛能突出面目所在,但走到光天化日之下,一脸的惨白可就像活见鬼。
  中国自古有窑洞,却不曾在荫翳之中发现美。如今酒吧咖啡厅也大搞荫翳,听说当初很引起警察注意,因为男女在阴暗的角落里还能干什么好事。有时觉得中国人心理更阴暗,不消说,阴暗也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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