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这十余年，我参加过许多场大大小小的现代诗歌朗诵会，但似乎没有真正融入他们的诗歌朗诵境界。日语不是我的母语，光靠耳朵、眼睛等几种器官根本无法理会断片的零碎的日语意境，更无法进入日语语言意识。诗歌是语言的最高形式，诗人和语言之间相互依存又相互对抗。海德格尔曾经说诗人让语言说出自己，语言的本质就是存在的语言，语言的本性使它自己作为被说出者──即作为它的本质语言为我们所知，但我们听不到这一本始的知识。我们只能“读”到它。读读做：语言的存在──存在的语言。语言发音、鸣响、振颤、飘荡，如同语言之被说出来的词语，都有它的意义，都有它的特征。但是我们对语言这一特征的体会是相当笨拙的，因为形而上学──技术的解释 无所不在，使我们无法思考。……语言是人口开出的花朵。在语言中，大地对着天空之花开放。
前年我和占刚在上海参加小鱼儿、何拜伦他们组织的“烛光诗歌朗诵会”，非常有意义。久别多少年了，诗歌朗诵，但其中新的年轻一代的诗歌很多也同听日语诗歌差不多。我琢磨语言这朵花只不为伊人独放呢。现在我参加诗歌朗诵会只带所有的感官去感觉，诗凿穿皮肤、毛细孔、血液、神经，凿穿声音，浸透声音，从声音中剥离过、抽芽过后，吸入我内部的“场”，一首优秀的诗歌与我是一个相互共振的共磁的“场”。
日本人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会，更多的时候是体现诗歌国际性的意思，他们常常叫几个不同国籍的外国诗人或文学者点缀布景。比如去年大阪几个文学诗歌团体联合举办的较大的诗歌朗诵会邀请我去朗诵汉语诗，金时钟朗诵朝鲜语，一位老美朗诵了英语，细见和之教授精通德语，专门研究东欧和德语文学，朗诵了德语诗。早些年《今天》创刊二十周年，在东京举办了盛大的纪念朗诵会，北岛、芒克都是汉语朗诵的。日本诗人的朗诵没有抑扬顿挫，更没有海的隆起、风的陡峭、光的抽搐、夜的战栗。有一次去听一位著名的女诗人朗诵，资料上介绍她同时是一位著名的诗歌朗诵家，那一场朗诵她一个人一首诗占了快两小时，成了专场，女诗人70多岁，全身裹白，化妆特浓，乌黑的长发披下来，诗歌是手写的书法体，自制的和纸连起来十几米长，词语与词语之间像有一根绳索互相狠狠地勒脖子，每个音节像在分娩，又像不连串的饱嗝。诗人始终半闭着嘴、鼻孔，眼神是停摆的三五牌钟。那一次我觉得是在受刑，不求慢生但求速死。日本人朗诵跟我们不同，不是背诵，而是读诵，所以不脱书本或稿子，也有配乐诗朗诵，不过不多。日本人的朗诵很压抑，高涨处用重音，我也有同感，是否语言里暗藏着一场谋杀？有人说听黄翔的朗诵要去陪葬一次，我宁可幸福地陪葬一次，全世界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黄翔。
上礼拜我们《蓝．BLUE》与日本评论家仓桥健一、在日朝鲜人诗人金时钟的鼎谈。我们不约而同都谈到日语诗歌朗读。金时钟少年时代是“ 皇国少年”，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他说：“ 我17岁遭遇改天换日的‘ 解放 ’，那时我是连朝鲜文字的啊姨呜呃哦的‘ 啊 ’都不写的皇国少年，茫然失措的我被撵回又作朝鲜人。街头欢拥着叫喊，而我被??弃在渊劫。”他用日语写作，只能用日语写作，他说，日语的意识机能是我内心最初的语言，我带着日语的脚铐在“ 自由表现”的日本以日语为抵抗的场所。那天我问仓桥关于金时钟的创作对现代日语的贡献，仓桥说“ 贡献”这一词语本来就是“ 一方通行”的断定式语义，关键是现有的日语太“ 小气”，它装不下金的表现，金创造了另一种日语。金的个性化日语?是镶嵌着土语鳞片的不完全错误的日语，但同时是完全的“在日朝鲜人语”。用金的诗歌表现是“从蛹中未完全化成的蝶”，不完全的蝶，但完全地“脱壳”。在日朝鲜文学将至何时存在，显然关系到在日朝鲜人的自我认同感问题，以“ 在日”为“ 场”发信的《蓝．BLUE》与金的相遇是一种必然。那天请仓桥和金同时朗诵了金的诗歌《明天》，从声音中我确实感到金的个性特征的另一种日语，雕刻刀挫尖的细部疼痛，日语像一节静静的松木，被八月的风烧焦后开放出疼痛的鲜艳。
我觉得去年我们《蓝．BLUE》邀请吉增等日本诗人去北京与食指、芒克、唐晓渡、西川、王家新、欧阳江河等诗人一起用不同的语言朗诵非常有意义，后来姜涛、西渡等人与食指的议论也非常有意义——关于诗歌内在与外在的声音。昨天我听了一盒录音带，日本学生用中文和日文分别朗诵了黄翔的诗。可惜韩国学生没有录进来。一个韩国学生跑到日本来跟中国老师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挺有意思。这一系列尝试不仅表明了《蓝．BLUE》的特征之一，无论“ 时”、“ 空”如何变化，“ 存在”万古如一，无论“ 国”、“ 境”如何规定，“ 声音”超越乌有之河。“交”与“ 流”从“ 最小的声音，最小的文字”开始。
我马上要去图书馆上课了，今天仍然打算与学生一起读汉语现代诗歌。一种是汉语拼音方式，一种是日语假名方式。尝试声音是否真的能够超越地域、国境、种族、语言。一切都是实验。
前年我和占刚在上海参加小鱼儿、何拜伦他们组织的“烛光诗歌朗诵会”，非常有意义。久别多少年了，诗歌朗诵，但其中新的年轻一代的诗歌很多也同听日语诗歌差不多。我琢磨语言这朵花只不为伊人独放呢。现在我参加诗歌朗诵会只带所有的感官去感觉，诗凿穿皮肤、毛细孔、血液、神经，凿穿声音，浸透声音，从声音中剥离过、抽芽过后，吸入我内部的“场”，一首优秀的诗歌与我是一个相互共振的共磁的“场”。
日本人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会，更多的时候是体现诗歌国际性的意思，他们常常叫几个不同国籍的外国诗人或文学者点缀布景。比如去年大阪几个文学诗歌团体联合举办的较大的诗歌朗诵会邀请我去朗诵汉语诗，金时钟朗诵朝鲜语，一位老美朗诵了英语，细见和之教授精通德语，专门研究东欧和德语文学，朗诵了德语诗。早些年《今天》创刊二十周年，在东京举办了盛大的纪念朗诵会，北岛、芒克都是汉语朗诵的。日本诗人的朗诵没有抑扬顿挫，更没有海的隆起、风的陡峭、光的抽搐、夜的战栗。有一次去听一位著名的女诗人朗诵，资料上介绍她同时是一位著名的诗歌朗诵家，那一场朗诵她一个人一首诗占了快两小时，成了专场，女诗人70多岁，全身裹白，化妆特浓，乌黑的长发披下来，诗歌是手写的书法体，自制的和纸连起来十几米长，词语与词语之间像有一根绳索互相狠狠地勒脖子，每个音节像在分娩，又像不连串的饱嗝。诗人始终半闭着嘴、鼻孔，眼神是停摆的三五牌钟。那一次我觉得是在受刑，不求慢生但求速死。日本人朗诵跟我们不同，不是背诵，而是读诵，所以不脱书本或稿子，也有配乐诗朗诵，不过不多。日本人的朗诵很压抑，高涨处用重音，我也有同感，是否语言里暗藏着一场谋杀？有人说听黄翔的朗诵要去陪葬一次，我宁可幸福地陪葬一次，全世界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黄翔。
上礼拜我们《蓝．BLUE》与日本评论家仓桥健一、在日朝鲜人诗人金时钟的鼎谈。我们不约而同都谈到日语诗歌朗读。金时钟少年时代是“ 皇国少年”，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他说：“ 我17岁遭遇改天换日的‘ 解放 ’，那时我是连朝鲜文字的啊姨呜呃哦的‘ 啊 ’都不写的皇国少年，茫然失措的我被撵回又作朝鲜人。街头欢拥着叫喊，而我被??弃在渊劫。”他用日语写作，只能用日语写作，他说，日语的意识机能是我内心最初的语言，我带着日语的脚铐在“ 自由表现”的日本以日语为抵抗的场所。那天我问仓桥关于金时钟的创作对现代日语的贡献，仓桥说“ 贡献”这一词语本来就是“ 一方通行”的断定式语义，关键是现有的日语太“ 小气”，它装不下金的表现，金创造了另一种日语。金的个性化日语?是镶嵌着土语鳞片的不完全错误的日语，但同时是完全的“在日朝鲜人语”。用金的诗歌表现是“从蛹中未完全化成的蝶”，不完全的蝶，但完全地“脱壳”。在日朝鲜文学将至何时存在，显然关系到在日朝鲜人的自我认同感问题，以“ 在日”为“ 场”发信的《蓝．BLUE》与金的相遇是一种必然。那天请仓桥和金同时朗诵了金的诗歌《明天》，从声音中我确实感到金的个性特征的另一种日语，雕刻刀挫尖的细部疼痛，日语像一节静静的松木，被八月的风烧焦后开放出疼痛的鲜艳。
我觉得去年我们《蓝．BLUE》邀请吉增等日本诗人去北京与食指、芒克、唐晓渡、西川、王家新、欧阳江河等诗人一起用不同的语言朗诵非常有意义，后来姜涛、西渡等人与食指的议论也非常有意义——关于诗歌内在与外在的声音。昨天我听了一盒录音带，日本学生用中文和日文分别朗诵了黄翔的诗。可惜韩国学生没有录进来。一个韩国学生跑到日本来跟中国老师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挺有意思。这一系列尝试不仅表明了《蓝．BLUE》的特征之一，无论“ 时”、“ 空”如何变化，“ 存在”万古如一，无论“ 国”、“ 境”如何规定，“ 声音”超越乌有之河。“交”与“ 流”从“ 最小的声音，最小的文字”开始。
我马上要去图书馆上课了，今天仍然打算与学生一起读汉语现代诗歌。一种是汉语拼音方式，一种是日语假名方式。尝试声音是否真的能够超越地域、国境、种族、语言。一切都是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