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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旧事(上) / □ 杜海玲
日期: 04年04月1期
  1984年4月2日,我随父母赴港定居,距今整20年。当天外婆到广州来接我们,排了很长的队过罗湖桥海关。我瞪大了眼睛要看清资本主义社会,未及看,一片陌生的广东话就让我一头雾水。我想我当时绝对是个一脸茫然的小丫头,迷迷瞪瞪跟着大人行路。只记得坐在罗湖开往香港市区的电车上,看到窗外无边的海,心中生出欢喜。
  我们跟着外婆到了清水湾,那里有我们在香港的第一个家。在我们一家三口之前,已经有母亲的姐妹与弟弟相继抵港并在清水湾住下。港岛有浅水湾,九龙有清水湾,是香港两大海水浴场别墅区。清水湾因有邵氏电影公司,为方便拍片,多有演艺圈人置来居住或作别墅。西班牙式样的小楼,红黄蓝色的屋顶,周围有热带植物丛生,小径弯弯上山,十分好看。
  清水湾是富人区,但我们一贫如洗。别墅是外祖父的。他对于从大陆前去的子女已经失去热情,只提供这一处住房给众人落脚。我们去时,每间房都住了亲戚,还剩一间房,却堆满了电影拷贝。三人在客厅沙发和椅子上过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搬拷贝。那些电影拷贝,看起来很轻的一盘,但是要将满满一间房的拷贝搬出去,放到宽敞的天台上,足够让人累得像开运动会。从太阳高照到落山,似乎一整天都在搬。终于,房间空出来了。邻居潘导演和李叔叔送来折叠床之类,为我们安顿。母亲说这下好了,去洗澡吧。我在浴室哭了一个天昏地暗。未来的生活未知得让人恐惧,我想念我的学校我的小伙伴。
  年少就是这样美妙,傍晚我还在偷偷大哭,晚饭后母亲让我去大姨妈家看电视,我立即心花怒放了。住在这层别墅里的众亲戚都是刚从大陆去的一穷二白,一台从垃圾站拾来的黑白电视机偶尔有人开,响着聊胜于无的声音。那晚在大姨妈家看的是《笑傲江湖》,听不懂,但主题歌的靡靡之音二话不说将我俘获,字幕写着“哪用争世上浮名,世事如水似无定。”这是我学会的第一句粤语歌。在大姨妈家看电视,成为我那段日子里最喜欢的一件事。
  大姨妈是第一个到香港的,比我们早两年左右。与我那几乎未有过父爱的母亲不同,姨妈在12岁时才与外祖父分开,算是最得外祖父宠的长女。侨务政策刚落实时,姨妈便有机会与外祖父通了电话。外祖父在电话里让她“喊爸爸”,姨妈便喊,那端却只是说“你再喊,你再喊”,姨妈便不停地唤爸爸。被规定的通话时间里,除了“爸爸”和“你再喊”,他们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她乍抵港,是让外祖父欣喜的。娱乐版上是“XX之女来港团聚”,有父女融融接风宴的照片。姨妈被外祖父接到太子道的宅子一同生活,那里还有外祖父的台湾新妻,年龄与姨妈相仿。大姨妈生得美貌,性子骄矜,这让她比其他姐妹在文革中受了更多的委屈。她有多委屈,到了香港就有多不平。据说她在外祖父卧室门口骂街,将挨批斗和游街时学会的粗口脏话全数送给那台湾女子。我想外祖父一定是十分痛心,继而绝望。他给我外婆的信,从“糟糠之妻不下堂”,要求外婆及子女赴港,到“你们将我的女儿变成这样了。我这个年龄,不想找气生了。”以示诸位好自为之,无事勿扰。
  姨妈与那新妻无法相处,外祖父只得让她去闲置着的清水湾别墅。毕竟是别后曾入梦的长女,外祖父给了本金,姨夫生意做得顺手,很快在附近自置别墅房,将那大本营留给后来者住。外婆也一直住在那里。性情刚烈的外婆,当年眼里不肯揉沙,对于为上戏而向外祖父投怀的小明星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顾外祖父挽留,带了子女离开香港,回大陆爱国去。20余年后,终于,绕了一大圈,住进外祖父的别墅,接下他的赡养费,但没有给外祖父看过笑脸。
  有时候,外祖父自己驾车来清水湾,看一大屋子他的儿孙,和结发的妻。我的外婆总是躲在她的房间里不出来,扭捏得如小姑娘。我进去唤几次,出来了,也是冷着脸横着眉,端端地坐了,一言不发,与儿女们对父亲的亲热成反比。大了以后我知道,那冷的脸是我一生未再嫁的外婆的爱恨交织,犹是春闺梦里人,却到底意难平。外祖父拍了电影,差人送票来,她从不肯去看。导演是爱了恨了千万遍的名字,并排着的出品人则全是台湾新妻,外婆自觉地避免受刺激。
  外祖父每次来去匆匆,对于他来说,那正好是晚餐后的驾车散心。我猜他没有记住我的名字,而我当年也只是听大人的话,小声唤过几声“外公”。此刻写,亦觉这叫法太过亲切,喏喏难落笔。我们除了血缘,并无亲情连结与回忆。他的话我只记住两句,一是他说他没有钱了,我说那就买六合彩吧,他却说那点钱就像一锅开水浇在滚热的石头上。二是“不要拍电影,不要搞那些事情,好好读书、嫁人、生活。”其实我从未想起过它们,但埋在深处,连带手势均历历清晰。
  外祖父的教诲在当时不过是空话。好好读书,需要钱。在大陆时我是优等生,若不赴港,前途明晰,从不知世上有需要考虑钱的事情。社会主义优越性在我们初赴港阶段最让我父母怀念,对比着新移民冷冰严峻的现实生活。也许,他们去以前对外祖父是抱了幻想的,尤其是母亲,她难以接受这尴尬。她曾对着外祖父一遍遍问“爸爸你说,你记得我吗?你喜欢我吗?”神情是撒娇的小女孩,全是对父爱的渴望。
生活徐徐展开,因了年少,我并不感沉重,反觉有趣──香港有半工半读这一途径。我选了上午在电子厂打工,午后起上学。如今有时人家对我倾诉来日本后的艰苦,我心中便暗笑:我16、7岁就知道什么是勤工俭学,将打字机敲得要飞起来啦。那是给我留下许多快乐回忆的工厂资料部。(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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