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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币的两面 / ● 张颐武
日期: 04年02月4期
  对于我们的时代来说,人类的进步改变了一切,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自由和选择的空间,却又给了我们新的困扰和危机。我们获得了许多的同时也几乎一定要失掉许多。我们感到自己幸运的同时也会感到自己不幸。我们常说危机就是“ 危中之机”,其实机会也未尝不是“机中之危”。新的扩展和新的可能打开了新的视野,也添加了新的麻烦。其实有时候无知未必是一件坏事,无知时天真的选择往往对于生活大有帮助,想得简单的时候其实还是很愉快的,但任何人都不愿意处于这种无知状态。人总是希望自己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更深入,也期望自己的能力无所不在。其实能力越大,人生越单调和乏味,就像钱钟书先生写的《上帝的梦》中的上帝,无所不能,却也百无聊赖,只能面对一个“死气沉沉的落日,生意奄奄的世界”,面对的是“无穷尽的,难消遣的光阴”。这里的宿命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有时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给我们的麻烦更大。
  《手机》当然是应时作品,有冯小刚贺岁片的超级人气的保障,流行是挡不住的。但这里却全然没有“贺岁”的喜庆气氛,反而将中产阶级家庭的危机和新技术的困扰摆上了台面,让我们知道了无所不知其实格外危险。居然引发了诸多家庭的不和和争吵。让许多家庭的新年平添意外烦恼。冯小刚的这个贺岁电影延续了当年他有关“ 婚外情”的《一声叹息》的结构。他表述了当下“ 中等收入者”的日常生活中的“ 阴影”的存在。“ 婚外情”一面是诱惑和欲望的吸引,一面却是日常生活的全面的危机和瓦解。而“ 手机”一面扩展了我们的生活,另一面,却也使我们彻底失掉了隐秘的私人空间。当下的超级通讯能力当然将人们连得更紧,却又让他们的心相隔更远。我们能够完全超越距离感的时候,其实发现我们自己就“ 暴露”了,而暴露的隐私会毁灭个人大有希望的生活,不知为什么冯小刚对此一直津津乐道,反复地提及。
  《手机》彻底暴露了我们人生的高度的脆弱和无奈。这里出现的其实是一个全球化和市场化时代里,个人完全依赖自己面对世界的危机。作为个人力争上游的社会价值的成功者,严守一好象无所不能,享有名声带来的一切,其实根本无法控制一切,而是成为自己的欲望和他人的囚徒。妻子对他的信任瓦解,情人对他仅仅是利用。看起来可以充分享受人生乐趣的严守一,其实穿行在诸多矛盾和困扰之中。“ 手机”是人生的隐喻。手机让我们有了更多的自由和机会,也让我们被限制。严守一好象由于大众传媒赋予的声望和明星的地位,可以期望更大的欲望满足。这种渴望是许多中等收入者的想象所在,我们的欲望和梦想实现的机会越来越大,我们的谎言由于手机的存在也越来越容易表达;但意外的是其实我们也越来越失掉隐私和安全感。我们的连根拔起的“漂浮感”让我们恐惧和不安。武月的讹诈式的威胁最后暴露了欲望和感情的真实的一面,手机其实没有罪,归根到底是人自己的问题。但技术和时代的变化也不是没有力量的,它们往往异常粗暴地改变生活的逻辑,便捷地提供以前不能想象的方便,却也反讽地照见了生活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电影最后严守一在手机照相中出现的囚徒影像,明确无误地喻示了一种囚徒式的人生困窘。刘震云和冯小刚揭示了当下中国正在崛起的“ 中等收入者”生活的矛盾性:一方面,这种生活是充满机会和可能的。伴随着中国在二十一世纪的“ 和平崛起”,中国的个人获得了巨大的前冲的力量和希望。他们对于掌握自己的命运充满了一种强烈自信。但另一方面,他们的生活中由于人生的彻底个人化,公共生活和私生活的彻底的相互脱节,一种不可控的“ 阴影”,一种缺少安全感的不安和焦虑被凸现了出来,他们感到自己的生活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危险。这种矛盾性是刘震云的小说和冯小刚的电影的共同的主题。其实这种阴影的表现在2003年的文化中几乎无所不在。无论是娱乐业的不断爆出的奇闻,还是木子美的出轨的自白都显示了这种“ 阴影”的存在。我们越来越获得许多东西的时候,我们发现自己也越来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生活的隐秘越来越遮盖不住。窥视和威胁让我们的欲望在好象唾手可得的同时,也格外的危险和失控。一点放纵和堕落就可能让辛苦一生的东西毁于一旦。而这种放纵和堕落在某种角度看也不过是普通人生的一部分,当然不光彩,却也是自己的真实的一面。谁能将一切摊在阳光下呢?刘震云和冯小刚正是通过《手机》给我们发掘了这种“阴影”而已。其实,我们在新浪网的“娱乐新闻”里看到的绯闻、丑闻、秘闻其实也是人性里的普普通通的东西,但媒体或技术的存在让它们暴露出来的时候,它们却如此的荒唐离谱。却让我们看起来饶有兴味。这些新闻一面满足我们的卑琐的欲望,另一面却又满足了我们的道德感。一面让我们感到吸引,一面让我们感到紧张和危险。人们常常会发问,这里的丑闻的主角会不会明天就轮到自己呢?
  我们的时代其实是越来越矛盾了。它好象如此慷慨大方地给我们满足和快乐,却又用将它们暴露来惩罚我们。这其实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们享受新的方便和乐趣的时候,新的危险和阴影就在一旁守候着,让我们永远提心吊胆。这似乎就是今天我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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