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电梯

中文导报   笔会文萃

三家村   杜海玲

宫崎骏的电影，我在影院只看过两部。一部是2013年的《起风了》，一部是2023年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几年前，宫崎骏要拍这部电影的新闻出来后，我读了原著，但电影剧情与原作相差很远，可以说是原创了一个故事。主人公牧真人是一名少年，他的父亲在造飞机的工厂工作，母亲生病住在医院。有一个夜里，突然周围警报声大作，天空被火焰映红了，而且是在主人公的母亲所住医院的方位，牧真人在人群里奔跑着，想要去看妈妈，但最终也没有见到，画面则抽象表现了在火中升腾而起的妈妈。

这又是一部投影了宫崎骏自身的作品。宫崎骏的父亲是家族经营“宫崎航空兴学“的职员，他的母亲在他6岁时罹患脊椎结核病卧床，因为生病而不能给他很多爱——当宫崎骏想要妈妈背起自己时，妈妈说，做不到，因为她背脊不能承重。他的妈妈一直缠绵病榻，在去世时，宫崎骏刚开始制作动画片，没能见到最后一面送别。这成为宫崎骏永远的痛，在很多部作品里都投射了母亲到人物身上，仿佛让她又活在动画里。

在这部电影里，主人公牧真人跟随父亲和继母到乡下生活（这点也与宫崎骏少年时的疏散生活符合），真人偶遇当地一只会说话的苍鹭，受它指引来到另一个世界。影片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这个异世界，在这里真人遇见了还是小姑娘时的母亲。经历了是否要继承一个虚幻但没有恶意的世界的纠结，结局是，他毅然回到了有恶意的世界，去过自己真实的人生。

对于影片，褒贬不一，赞否两论。产生这种评论两级分化的情形也实在令人不由得对宫崎骏起敬。因为艺术作品能引起大量“赞“和”否“的两极评论，其价值甚至超过一边倒的溢美之词。

同去观影的犬子礼彦学历史出身，告诉我，有很多场景来源于《古事记》里黄泉国的故事：伊耶那美因生产火神而被烧伤，去了黄泉。伊耶那岐为了带回伊耶那美，前往黄泉国。伊耶那岐对前来迎接的伊耶那美说：“请跟我一起回去吧。”然而，伊耶那美却答道：“因为吃了黄泉灶火所煮的食物，已经无法回去。”又说道：“暂且去和黄泉神商量一下。这期间，绝对不能窥看我。”说完，她让伊耶那岐等候，却又迟迟没有回来。迫不及待的伊耶那岐取下插在左髻上的梳子，点起火来想要窥探里边。只见女神身上蛆虫聚集，身体的八处生成雷神。伊耶那岐万分惊恐，往回逃跑。伊耶那美因被窥见丑容而发怒，立即派黄泉国的丑女、雷神追赶。伊耶那岐取下头上的饰品以及髻上插着的梳子，一边扔一边逃跑，但还是在逃到黄泉比良坂（黄泉国与苇原中国的边界）的时候，被雷神追赶上了。于是，伊耶那岐从坂下的桃树上摘下三个桃子，把雷神赶了回去。这时，伊耶那美亲自追来，伊耶那岐用大岩石堵住，他们隔着大岩石相对而立。伊耶那美说：“我要每天绞死千人”，伊耶那岐则回答：“那我每天建造一千五百个产房。”

《古事记》的黄泉国传说

下面一些细节分析是礼彦写给我的，与看过电影的人分享：“这部电影基本上是描写冥界、黄泉之国的事，由于那时是二战时期，所以冥界充满了亡魂。

主人公母亲被烧死，其隐喻来自伊耶那美因生产火神而被烧伤，去了黄泉。

主人公在黄泉国被勒令不得寻找继母夏子。当找到时，夏子身穿白衣，是日本的死装束。

岩石，是神话里堵住黄泉比良坂的石头，是分隔开生死世界的石头。

鹦鹉，是二战时日本军人的亡魂。成群的鹦鹉恭送出阵的鹦鹉大王，与影片中夏子带着牧真人跳下人力车向去战地的人低头恭送的情景暗合。

佣人婆婆们，是地藏菩萨。影片中夏子将战争中奇缺而珍贵的食物给她们，仿若上贡，因此而这些地藏菩萨在冥界保护着夏子和真人。日本经常拜访掌控六道的地藏菩萨，而影片中在黄泉国睡觉时的真人周围正摆放了六个人形。地藏菩萨是阎魔，所以在冥界也符合。”

冥界的意象在影片中占了很大篇幅，整部电影充满隐喻，但并不阴郁。加之是在杜比影院观看，宫崎骏影片的美丽景色和音乐都极动人，美不胜收。这是宫崎骏在82岁时的作品，也可能真的是最后一部。影片中构筑异世界的十三块石头崩坏，是否象征十三部作品组成的吉卜力王国无人传承？

本片放映前丝毫不作宣传，吉卜力独立制片，一改以往有诸多文化巨头、电视台等参与制作并主导宣传的吉卜力风格，足以显示宫崎骏对于这部电影的投入和主张，一切依宫崎骏的情怀来，是集大成，是他人生哲学的告白。虽毫无宣传，但同期票房已超过当年吉卜力巅峰《千与千寻》。最新消息称影片还将在9月多伦多电影节作为开幕片上映，也是首次以日本影片开幕。

此外，虽然剧情与原著剧情相差颇多，但主线都是少年奇幻冒险记，原著是心灵冒险，电影是真人漫游奇境，灵魂却是一样的——“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在几年前读完原著后我也写了几句，转这里供参考：“很多次宣布退休的宫崎骏又复出拍动画片了，要拍这部影响了他一生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从10岁读到70岁，从少年读到暮年。由于宫崎骏要拍成他的新动画片，这本书因此被翻译为了中文。网上有概述：一个雨天，14岁的本田润一和舅舅在东京繁华街区的楼顶，看着人来人往，心中突然产生从没有过的变化——有许多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活着，人类就像茫茫大海中的水分子，他只是其中之一。因为没有以自我为中心思考问题，他开始被舅舅称为‘小哥白尼’。

当小哥白尼开始思考时，生活中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变得不简单了：为什么大家都欺负家境不好的同学？为什么不服从前辈制定的无理规则就要被排挤？为什么约定好的事却难以付诸行动？

舅舅告诉小哥白尼，这不仅仅是他现阶段的困扰，贫富、歧视、欺凌、勇气……在将来的人生中，他将在不同的场合反复遇到这些重大的问题。

经历内心的纠葛和痛苦后，小哥白尼懂得并践行了：无论世界变得如何混乱与残酷，我们也能决定以怎样的姿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