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今年2月8日，中国主管外交工作的国务委员唐家璇对访中的自民党议员野田毅说：小泉首相在任时中日关系好转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已经对小泉不抱希望了。唐家璇的谈话对日本冲击很大，舆论普遍认为中国已经开始“绕过小泉搞外交”，也就是说，要把中日关系的改善寄希望于日本下任首相，不以小泉为对手了。
　　而笔者认为，从中长期的观点看，“不以小泉为对手”并非一种有远见的外交策略。
　　 首先，“不以小泉为对手”，不符合对人对事要看到正面因素也要看到负面因素的“一分为二”的原则。从日本国内事务来看，小泉首相是杰出的改革家，他在吃“资本主义大锅饭”的日本，推行经济上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实行了一系列经济改革，打破了日本传统的利权结构，实行了道路公团改革、行政法人改革和邮政改革，使大量为国有企业和事业单位所占有、只产生赤字不见效益的资金流向民间，他还成功地处理了不良债券，实行了几千项经济“松绑”政策，使已跌进负增长泥潭的国民经济直线上升，今年上半期其增长率有希望达到3%。小泉改革有许多地方借鉴了中国的经验，同时他带领日本所取得的成果也值得中国学习与借鉴。
　　而从中日间吵得最凶的历史认识上来看，能深刻反省日本对亚洲的侵略与殖民地统治并真切道歉的自民党首相，只有小泉。1995年8月15日，社会党首相村山富市在全国战殁者追悼式上讲话，史无前例地指出：由于（日本）国策的错误，由于殖民地的统治和侵略，给很多国家的人民，特别是亚洲人民，带来了深重的损害与灾难，并对此表示痛切的反省和道歉。1996年自民党重夺政权后，立刻“翻案”，从1996年到2004年，经历了桥本、小渊、森、小泉四个首相，在每年8月15日的首相谈话中，都不再出现“殖民地统治和侵略”及“道歉”的字眼。但小泉在2005年“8．15”谈话中，又恢复了村山1995年谈话的“殖民地统治和侵略”、“道歉”等内容，这在自民党首相中是史无前例的。
　　小泉还在2005年10月17日的国会辩论中指出：他认为甲级战犯是“战争罪犯”，这在自民党首相中也是破天荒的。
　　从对中国的关系上看，小泉任首相以后，中国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猛烈谴责小泉，小泉只是在这个问题上为自己辩解，在其他问题上几乎没有指责过中国。2000年以后，中国经济的发展极大地冲击著日本，政经两界弥漫著一片“中国威胁论”，那时也是小泉站出来，石破天惊地指出：中国的发展对日本来说不是威胁而是机会，中国的发展会促动日本克服改革的阻力。
　　从个人修养上来看，小泉热爱中国文化。小泉的父亲、原防卫厅长官小泉纯也的政治信条是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小泉也十分喜欢孔子，2001年他访问中国，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题写“忠恕”二字，体现了对其父的遗志的继承和对孔子的敬意。“吾道一以贯之”这句话出自孔子的《论语》：“（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小泉在国会辩论中也经常引用孔子语录。而在日本的大臣中，只有两个人订阅了中国向日本人介绍中国情况的杂志《人民中国》，小泉就是其中一人。
　　当然，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小泉比历届首相顽固，这使中国十分愤怒。的确，靖国神社确实存在许多问题，尤其正殿旁边的“游就馆”，宣传的完全是军国主义战争观，对日本二战的失败既不服输也不服气。
　　但是必须看到，小泉是一个在日本传统文化熏陶中长大的人，传统文化的信仰与习惯深入骨髓，这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长大的人们所难以理解的。从江泽民有关小泉的一段戏剧性谈话中就可以看到这一点。
　　2001年，小泉在参拜靖国神社后访问中国，虔诚地来到位于北京卢沟桥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献花鞠躬，并为过去的战争向中国道歉。江泽民大为释怀，中日关系马上又热络起来。但是小泉回国后，在2002年4月21日又参拜了靖国神社。2002年4月29日，江泽民在北京会见日本公明党代表神崎武法时说：去年参拜以后，小泉首相访问了中国，参访了抗日战争纪念馆等，在上海举行的APEC会议上，我们也进行了会谈，我以为事情完了呢，但是又发生了突然参拜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是重信义的，小泉首相不能把这事情想得太简单。言外之意是说：你到了卢沟桥，献了花又道歉，反过来怎么又去参拜靖国神社?参拜了被害者，又去参拜加害者，这不是矛盾吗?不是不守信用吗?
　　但是在小泉这个日本人来看，这完全是“圆融无碍”的。日本人认为死人都是佛，都是神，日本的葬仪，基本上是佛教式的，而有研究者认为，日本人的葬仪形式，是中国寺庙中和尚的葬仪形式，它所蕴含的意义是：所有的人都能成佛。在中国，成佛的条件是生前做了善事或经过了修行，而日本成佛的条件只是死了。日本净土真宗大师亲銮说过：连善人都能成佛，更何况恶人?
　　中国和日本同是佛教国家，但是中国是以其原始宗教道教为基础接受的佛教，而日本是以其原始宗教神道为基础接受的佛教。在中国的道教中，原本就有“劝善惩恶”的地狱观念，也就是“泰山地狱”。中国人认为：生前做了坏事就是死了也没有完结，要下地狱并受到惩罚。但是日本的原始神道中没有地狱观念，甚至没有“罪”的观念，以原始神道为基础接受了佛教的日本，大大淡化了佛教的地狱观念，在日本，死往往是一种全方位的肯定，因此小泉无论参拜哪方的死者都是诚心诚意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矛盾，也不存在不守信义的问题。
　　在两种不同文化背景中长大的江泽民和小泉，在这个连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深层文化背景下找不到说服对方的共同语码，鸡与鸭说。
　　即便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小泉是错的，在他整个对中关系的作为中，这只是一小部分，功过分成，最少也是“三七开”，功大于过。
　　如认为反正小泉要下台了，也就不用和他打交道了，那也是缺乏外交远见的想法。
　　从各种迹象来看，即使成为下届首相呼声最高的安倍晋三当选总裁并继而被指名为日本的首相，他所建立的政权也很可能是短期政权。安倍晋三如组阁，立即面临2007年的参议院选举和统一地方选举。在2004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中，以安倍晋三为干事长的自民党在与民主党的抗争中大败，安倍晋三为此辞去干事长一职。今年4月，在自民党中“混迹”20多年，深谙自民党选举战术的小泽一郎又当选民主党代表，并在今年的众议院议员补选战中旗开得胜，战胜自民党。选举不灵的安倍晋三作为手下败将再战民主党及老谋深算的小泽一郎，胜算几率很低，弄不好还要引咎辞职。
　　从2003年的上届统一地方选举看，自民党增21席位，而民主党增加35席位，2007年自民党也必然面对一场苦战。如安倍晋三领导下的自民党在这两次战役中全败，自民党也不得不换人，以应付2008年的众议院选举。而从现在的自民党来看，除了小泉和安倍外没有能和小泽抗衡的人才，安倍如果败下阵来，自民党要想保住执政党的地位，只能再次抬出小泉担任总裁，小泉“再登板”的可能性应该说很大。就是小泉不再次担任首相，按照自民党的惯例，作为一个有很大威望的强势领袖，很可能会成为“王的制造者”(kingmaker)，对下届政权产生巨大的影响力，正如田中角荣缔造并暗中支配了中曾根内阁，也如中曾根缔造并支配了竹下内阁一样。因此，中国须“风物长宜放眼量”，不可“不以小泉为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