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

　　1900年，日本诗人、小说家岛崎藤村(1872—1943)发表了一首题为《椰子》的诗，诗中写道（林范译）：
　　从不知名的远方海岛，漂来椰子一个。
　　你啊，离开故乡的海岸，
　　相伴波涛数月。
　　生长你的树可仍茂盛？
　　长长的枝叶可仍成荫？
　　我啊，也是大海为家，
　　孤身一人，浪迹在天涯。
　　拾起椰子，放在胸前，
　　离情别绪，新愁又添。
　　默默看，海上的日落，
　　滚滚流下，异乡的泪。
　　波涛啊，无尽的波涛，
　　故乡啊，何日可得归？
　　100多年来，这首诗一直是日本人特别喜欢吟味的诗，诗中所吟咏的椰子，也渐渐演变成漂泊人寄托乡愁的一种文化符号。1961年，热爱藤村的人们在爱知县渥美半岛伊良湖畔的日出石门附近立了一块诗碑，上面刻著《椰子》一诗的全文，可见热爱故乡而又难拒漂泊命运和诱惑的日本，对诗中浸透著咸涩海水般乡愁的椰子感动之深。
　　据说藤村这首诗的灵感来自日本著名民俗学家柳田国男。1898年8月到9月，柳田国男为了考察民俗，在伊良湖畔住了一个月，他3次发现了从海中漂流到这里的椰子。日本诸岛不产椰子，这些椰子，是从未可知的遥远的小岛，经过无数惊涛骇浪才漂流到日本的，这引起了他对日本的“漂流文化”、“流木文化”的极大兴趣，他还想起“江户从书”的《嘉陵纪行》中有这样的记载：有一个名叫村尾嘉陵的小吏，旅行途中在一家茶馆兼豆腐房的小店中休息，这家小店的老太太总是看著村尾随身携带的椰子壳做成的酒具，感到很惊奇，并问椰子酒具的名称。过一会儿，她出去买来了一壶酒，盛情款待村尾嘉陵，并请求他在“酒足饭饱”之后，能把这个椰子酒具给她。
　　柳田国男回到东京以后，把漂流的椰子的事和岛崎藤村说了，岛崎藤村对他说：这话你就只和我说，不要再和别人说了。不久，岛崎藤村就发表了这首脍炙人口的诗。
　　椰子树常生于海边，将它和漂泊与故乡联系起来吟咏，也许会是人间常情。中国诗人李小雨在他的诗《夜》中写道：
　　岛在棕榈叶下闭著眼睛，
　　梦中，不安地抖动肩膀
　　于是，一个青椰子掉进海里，
　　静悄悄地，溅起
　　一片绿色的月光
　　十片绿色的月光，
　　一百片绿色的月光，
　　在这样的夜晚，
　　使所有的心荡漾，荡漾……
　　隐隐地，轻雷在天边滚过，
　　讲述著热带的地方
　　绿的故乡……
　　作家金海曙在他的诗《和兄弟共勉一次》中写道：
　　你看看，我们手里的这颗椰子吧
　　它是多么完美，多么合理
　　它蓬松的蓑衣足以使它轻盈漂流
　　它饱满的汁液也能让它度过饥荒时刻
　　…………
　　但是椰子在中国没有像在日本这样，在文化话语中沉淀成一种“漂流”和“思乡”的符号，而日本之所以如此，不仅是因为“椰子”成了两个著名文化人千古传诵的美丽纽带，也成了文学和民俗学的一个璀璨的接点，更因为日本是个岛国，漂流文化不仅曾给日本带来财富和惊奇，近代国家曾有过的超出自身能力的遥远外拓，也使他们承受了在无根的土地上渗满咸涩海水的椰子般的凄楚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