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艺伎回忆录》让我联想起了N多年前的《末代皇帝》。一样诡异的好莱坞似的东方场景,一样诡异的主人公,一样诡异的对白,一样诡异的主题。比《末代皇帝》更加诡异的是,《末》好歹找了几个不太会说中国话的中国人来演中国人的故事,而《艺伎回忆录》却是用不懂日文的中国人来演日本人。“诡异”这个词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觉,每个东方式的场景透露出的都是欧洲中世纪的阴森,无法想像这种创意的来源。我只能说,这种电影对我来说更像是一部魔幻剧。陈凯歌在《无极》中说,故事发生在3000年前之未来,晕不晕?比爱因斯坦的时空弯曲还要酷,《艺伎回忆录》就隐隐冒著这么一丝让人不知所措的玄妙。
《艺伎回忆录》是部好电影,美国人看到了他们创造的日本,日本人无比郁闷地看到了传统文化的扭曲,中国人看到了民族主义的火苗苗。三方都在愉快或者愤怒中得到高涨的情绪,我们称之为“冬天里的一把火”。章子怡的英文比想像的说得要好,一口流利的Chinglish带著让我怀念的北京口音,那还不是最精彩的,精彩的是3个中国人说著各自口音的英文,用最西方式的对白表演日本的故事。给我感觉这是美国战后对日本最恶毒的一次嘲讽,尽管这不是一次有预谋的行为。美国人有理由感到兴奋,在日本漫画、游戏和各种时尚大举入侵本土后,美国人找到了他们向往已久的最正宗日本文化,如果说《最后的武士》还只是个试探的话,那么《艺伎回忆录》就是深入腹地的一次探险,刺激而且令人欢娱。美国人完全可以接受两个艺伎恶狠狠地在公众场合怒目而视,笑起来龇牙裂嘴,对他们而言百老汇的歌舞演员和艺伎是一回事情,假如艺伎不是妓女而是艺术的话。对他们来说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是星球大战里面的武士对决,只要在蓝布前挥舞刀剑就可以了,什么样的背景是导演或者电脑工程师们的事情。这是一种观看习惯,我们不能因此指责美国的观众和电影人。
不幸的是,《艺伎》还在故事发生地上演。我想真正刺激日本人的绝不是由中国人扮演日本角色这件事情。有自尊的日本人,心里隐隐作痛的应该是京都古老的街道上跑著争风吃醋的一对30年代美国进步青年妇女的身影。我认为这个和民族情结无关,就好像有人在未得到你同意的情况下帮你写回忆录,把你小时候穿著棉袄棉裤棉鞋在雪地里打滚写成戴著牛仔帽,穿著牛仔裤套著马靴在草地上狂奔,虽然是个帅哥形象,但是当事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加之别人看了自传后,尖叫声不绝于耳,高喊著:帅啊,真帅。难道你心里不会有点痛么?不会想:难道我的棉鞋棉裤棉袄外加老虎帽见不得人么?人同此心,难道20、30年代的日本艺伎一定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上台充满斗志,说话张狂才能上得了电影银幕么?一位老式的日本艺伎不可以笑不露齿,走路摇摆随风,压抑著自己的情绪,考虑著周遭的眼光,用她本来的面目在世界银屏上走一圈么?好莱坞可以无视别人的感受,但是日本人不可能无视自己的感受。我不是日本人,只好这样臆测,假如日本人无所谓,那当然是我瞎操心。
中国人喜欢瞎操心,不止是我。中国人看《艺伎》看得热血沸腾,爱国之心、民族之痛陡然发作,可能是外人怎么也看不懂的事情。《艺伎》在中国被禁,不要说日本人,好莱坞也晕得头大,用了一堆中国演员最后被这个最大的潜在市场踢出局,如果没有可爱的盗版商和DVD出版商,投资者和制片肯定会羞愧得自杀谢罪。另外,“艺伎到底是不是妓女”,作为这部电影在中国引起的一个副话题,外国人听了肯定也会头疼。比自己还关心日本的传统文化,日本年轻人可能也会因此脸红。是妓女怎么了?是妓女的话,章子怡会比从前在国内遭到更多的厌恶,不是的话,罪过会轻一点。这种逻辑也是让外国人捉摸不透的,可能只有韩国人才能与我心有戚戚了。章子怡为什么要出演日本人,也是一个问题。这问题对大部分肚子里少一颗爱国心的人,都不太难理解。一不是色情角色,二不是反动人物,三和中国自己一点边儿也不沾,干吗要演?给钱多呗。中国人不能演日本人的话,抗日战争电影还拍不拍了?有时候我不是太明白,假如《艺伎》是部很烂的电影,那么中国人去演,到底损害的是中国人形象,还是日本人的形象。中国的问题总是很复杂,没有透亮无比的眼睛、清晰无比的逻辑思维能力,实在无法在各种导致群情激昂的论题中理清思路。我一直不喜欢章子怡,但是她一再因为出演外国电影而获罪,也觉得她怪可怜的。她到底是因为拿了美金片酬才被人骂,还是因为演了炎黄子孙不能、不该、不许演的角色才被人恨的,我现在已经有点糊涂了。讨厌章子怡好像已经变成立场问题,而不是喜好问题了,面对这么严肃的话题,我只能选择退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艺伎回忆录》是好电影,它让我们懂得一个道理:美国人把什么都拿来娱乐,日本人总是被人拿去娱乐,而中国人,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娱乐。
三面《艺伎》
日期:
06年03月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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