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石
   镰仓市位于日本神奈川县东南部，三面环山，一面朝海，山峦一直延伸到相模湾的海岸线近处，海岸边是一大片沙滩。镰仓市春夏两季山峦叠翠，繁花似海，一到秋季，更是红叶如火，风笔天纸，尽织锦色。
   镰仓的人文景观，更是深远厚重，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192年，当时的武将源赖朝率领关东地方的武士团，在此建立了政治中心──幕府。有800年左右历史的镰仓，遍布着寺院、神社，走过镰仓，回头远望，那种“多少楼台风雨中”的沧桑之感，会随江之岛幽深的海浪的起伏在胸中久久回荡。
   镰仓幕府的建立，是日本的武士阶级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重要标志。1181年，源赖朝的镰仓政权得到后白河上皇的认可，先后吞并了平氏的大量庄园，并在1185年3月的坛浦决战中，彻底消灭了平氏。1190年，源赖朝率军进入京都，要求后白河法皇封自己为“征夷大将军”，遭拒后，怒返镰仓，在镰仓设置了包括“政所”等一系列统治机构，与天皇分庭抗礼。后来镰仓政权改称幕府，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个武士政权。从此武家政权统治日本达675年。天皇名为至尊，实际处于武家政权强大的军事和政治力量的监控之下。
   镰仓政权的建立，也使日本文化的主流从孱弱的王朝文化转向了强悍的武士文化，从朦胧月下幽深宫影中转移到辽阔的沃野，樱花微颤梦般的呢喃已为强悍肌肉间的刀光剑影所代替。“暗香浮动，月影朦胧，春残花落”的王朝式的“夜”与“菊”的文化氛围，逐渐让位于以剧烈的行动为中心的“昼”的世界，这是日本民族“刀”的性格的铸成期。镰仓是转折期的激荡的历史和草创期的武士文化的博物馆，“武士的宗教”──日本的禅宗，也发轫于镰仓。镰仓时代末期，由当时的当权者北条氏制定了“镰仓五山”这样一个划分禅宗寺院等级的制度。按这个制度划分为第一位的建长寺、第二位的圆觉寺、第四位的?糁撬碌扔杏凭美?返撵?露技?性诒绷?帧?br>    第一位禅寺建长寺是临济宗建仁寺派的大本山，列镰仓“五山”之首，创建于日本建长五年（1253），宋高僧兰溪道隆为开山祖师。后有兀庵普宁、无学祖元、一山一宁、明极楚俊等多位从明朝天童寺等赴日的禅僧继任住持。
   另外，镰仓还有源赖朝建立的八幡神社，建有13世纪的僧侣代表──日莲佛像的长胜寺及攻入镰仓的武将新田义贞为凭吊阵亡将士而建立的九品寺等。在镰仓还有许多与花有关的著名寺院。如春天杜鹃花满园盛开的安养院、正殿前的海棠花和山茶花已指定为市的天然纪念物的安国寺、绣球花绚烂如画的明月院、梅花傲霜斗雪的东庆寺、樱花争奇斗艳的建长寺等。鲜花盛开时，前来赏花的人们络绎不绝。
   镰仓美丽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吸引着众多的日本艺术家和文学家在这里安家落户。日本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川端康成，1937年从东京上野搬到镰仓居住，从此他一直居住在镰仓，他的大部分作品也是在镰仓完成的，许多代表作都是以镰仓为背景，如他的代表作之一《千只鹤》的开头是这样写的：“菊治踏入镰仓圆觉寺院内，对于是否去参加茶会还在踌躇不决。时间已经晚了。”
   《千只鹤》不仅把故事的场景放在镰仓的禅寺圆觉寺中，而且整个作品始终贯穿着禅宗的“色空”思想。
   1995年9月，承蒙我的指导教官──东京大学教授川本先生的介绍，我拜访了位于镰仓的川端康成旧宅。川端康成于1946年1月从镰仓一阶堂迁居于此。这是一座古老的木结构房屋，后院一带有在小说《山之音》中被作为环境背景的后山。据说在关东大地震的时候，这座住宅周围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而这座看起来很不结实的木结构建筑却完好无损，周围的人们都来这里避难。在川端家，川端康成的女婿、养子川端香男里先生接待了我，并送给了我一份《构宅安危论》原稿的复印件。
   《构宅安危论》是有关住房的相学之书，也就是有关风水的书，严密一点儿说，是有关阳宅的相学之书。但是我之所以去镰仓访问川端康成的旧居，是因为我当时正在研究“川端康成与易学”课题。当时我想：这座住宅周围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而这座看起来很不结实的木结构建筑却完好无损，也可能是因为川端康成熟读祖父的《构宅安危论》，深通易学、风水，因此在选择房子时独具慧眼吧?《山之音》是川端康成晚年的代表作，描写一个老人对死的恐惧和感悟及对死与性的深刻读解。评论家们认为：在月光的照耀下，在镰仓所有的山谷里倾听山音的主人谷信吾，和作者川端康成简直是形影一如。
   从川端康成晚年的作品可以看出：他渴望着步步为营的人类从异化的分离中走向融合，那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矛盾真正的解决，是孤独的最后解脱，也正是他向往的东方的境界，“多元即是一元”的境界。然而川端面临的世界，是一个充塞着机械和金钱的世界，是人类在限的分离中越走越远的世界，这是他笃信的以森罗万象的万物的和谐为出发点的东方精神及“镰仓精神”的沙漠。于是，他内部的崩溃和外部的荣誉在同步增长着，使他终于离弃了人世。1972年4月16日下午，他对夫人说“出去散步”，然后一个人来到他两三个月前买的离镰仓不远的逗子小坪的叫做“逗子玛丽娜”的海滨公寓的房间。
   到了晚上，他没有回家，他的助手岛手敏惠在9点45分左右来到公寓。这时，从川端住的417号房间里飘出了强烈的煤气味，因为房间挂着链锁，警备员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门，切断了锁上的链子冲进去一看，川端把被子带人盥洗室，从盥洗室入口的煤气开关处引来煤气管，在被子中含着煤气管自杀了，终年73岁。
   对于他的死，日本各界众说纷纭，甚至因此诉诸于法庭。而笔者认为川端康成是力图通过死，最后摆脱那人世间不可融化的孤独，他并不把死看作结束，而是看作一种过程，是“无常”的流转之相的一环，是美，他力图通过死冲破自己的一切限界，达到与世界的最后和解。
他从38岁起在镰仓居住，在那里走完了35年的人生历程，镰仓以她优美的自然景观和深邃的人文景观给予了他丰富的文学题材，幽雅、闲寂的文学风格，厚重的历史积淀，圆融无碍的精神世界，他也把镰仓在他的文学中着色、升华，他与镰仓两镜相入，共同塑造了一座美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