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文凯
   红色资本家荣毅仁最近谢世，有关他的家族荣耀和历史传奇，各种报道铺天盖地。我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颇有意思。据说，荣毅仁在上世纪70年代末创办中信公司之始，曾经着力培训员工的仪表举止，细致到西装领带的打法、吃西餐时刀叉的位置。从他身后发布出来的历史照片和家庭留影来看，荣老板从年轻到年老，从来都是山青水绿，衣冠整洁。他所代表和展示的中国老一辈资产者的尊严和威仪，首先表现在日常的仪表、举止，还有与之相符的永远一尘不染、一丝不苟的着装上。
   古往今来，衣装总是体现出一个人的身份、性格和修养，对男人来说更是如此。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古人以铜为镜，就是为了正衣冠。追求着装之美，决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有权利。英国是现代男士着装规范的策源地，在这方面觉醒得比较早。莎士比亚早就说过，衣装显示人品：“如果我们沉默不语，衣裳和体态就会泄露我们过去的经历。”梁实秋在《雅舍小品》中也提到了中国古代旧式士子出而问世的四个条件：一团和气、两句歪诗、三斤黄酒、四季衣裳。显然，中国人在着装方面传统匪浅，只是这种传统最后变成了“四旧”而惨遭摧毁，变得面目不清。荣毅仁当年创建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跨出了中国改革开放和引进外资的第一步。中国的开放从何而起？在荣毅仁和中信那里，首先从学会穿好西装、打妥领带，从改进衣装举止这些最基础的层面起步，也就是从学习格调、培养品位开始。
   日本人注重衣冠楚楚，在世界上堪与英国人相比。不唯女性时装志层出不穷，男性时尚志，还有类似“男人着装术”之类的出版物也是数量众多，常受欢迎。从这些精致而实用的书刊中可以看到，显示精干和洒脱，是男人着装的基本目标——要培养塑造出“型”，就需学习体会必要的“术”。与女人喜欢花枝招展和赶潮流成风的本性相比，男人的气质往往由许多细节构成，普通人不通过学习或者说缺乏传承，大都难以自然成型。仍以荣毅仁为例，可以说明细节之于成熟男人的重要性。
   法国汉学家白吉尔曾在荣毅仁身上看到了一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巨大变革：“他身穿一件直领、贴袋的中山装——这是中国官员惯常的服装；但他所显露的那种灵活的步姿和举止，却使我骤然联想到美国商人。他插在胸前口袋的镀金钢笔和戴在手腕上的高级手表，以及脚上穿的意大利式皮鞋，就足以使人意识到这位官员非同寻常。”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很少有人能从内在意识到外在仪表上都与世界相通接轨的，荣毅仁却是其中之一。他的风度和品位从小养成，来自家庭背景和社会阶层的熏染，深刻在脑子里，融化在血液里，成为与生俱来的一种品性。身处巨变的时代，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规范和标准，不会与大众趣味妥协，不会像那个社会的大多数人那样甘于无“型”──这就是男人的格调。日本著名社会评论家大宅壮一说过一句名言：男人的脸是履历书。按此类推，男人的衣装就是身份证。
   四季衣裳，对现在的中国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但要穿著得体，搭配匀称，尤其是在男式着装样式定型百年以来，如何在日常衣装中穿出自我风格，不仅需要对传统的了解，也需要对潮流的敏感。在现代社会，男人注重着装，除了培养良好的自我感觉，满足一定程度的虚荣心以外，对他人也毫无例外显示出尊重和礼节，更重要的是，这标志着社会是有秩序和规范的，人群是有礼貌和教养的。
   近年，奢侈品在中国大行其道，男人的衣装饰品也是侯门深似海，芝麻节节高。与大老爷们喜欢穿破军裤、套老头衫，热衷于对廉价的自由与个性虚张声势，对缺乏规范的社会礼仪不以为羞反以为荣的时代相比，这当然是一个进步。不过，男人的衣装也不是宽泛的道具或卷标，人与衣的正确关系应该是“人撑衣”，而不是“衣贴人”。人怎样才能撑得起衣装？不言自明，需要的当然是底气、品位、修养和知识。